時酉便是局中一子,怎奈被請入局之人是秦恕。
但凡有可能,時酉都不願是這樣的再見。
三月初三。
秦恕早早到流花亭等。
時酉最後的苦笑依舊在眼前浮現,那個會醉會瘋的時酉好像要回來了。
他昨夜一直追到時酉屋外。在窗外聽到時酉連連長嘆,茶涼許久都不願意換,滿臉的失魂落魄。
秦恕彷彿抓住了那若有若無的一絲。他和時酉的患得患失,似乎都有了解釋。
但他不想猜。所以他早早地來。
秦恕一直都知道往年時酉日光未落便來此處等候。他以為是酒癮作祟。那幾壇酒不過是籠絡人心的手段,時酉便是其中之一。
但今日,秦恕不願應付。他把整十壇酒搬了出來,即便如此,仍覺不夠。
掌燈時分,時酉正色而來。
見秦恕立於涼亭之中,背向自己,看庭外荷花池。流水浮花自腳下曲折而過,隱入池中。此時節,翻盆栽藕最佳。不難想象,待到六月,滿池荷花盛放將是何等光景。襯他人中君子,再合適不過。
時酉默不作聲,只是凝視秦恕。又或許,以秦恕功力他早已知曉自己到來。
秦恕回頭,把時酉的深情凝望盡收眼底。時酉以為此時燈光微弱瞧不真切便放任自己不加掩飾,哪知秦恕現下滿心滿眼都是他,自然不錯分毫。
秦恕低聲道:“你來了。”
時酉點頭作答。
兩人落座。秦恕卻又站起為時酉倒酒,時酉心事重重,竟忘記禮數未起身作謝。只是三指託著酒杯在掌心旋轉,喃喃道:“竟一年了。”
秦恕搖頭,道:“錯了,去年六月廿四,你我在揚州千佛苑見過一面。”
時酉笑了,與秦恕碰杯:“你竟然記得。這一杯便敬你我去年多見了一次面。”說罷,一飲而盡。
時酉添杯,卻只為秦恕添了一半,繼續道:“千佛苑的佛見笑果真好看。只是我不懂,不知道與你這滿塘荷花有何分別。”
秦恕自己又添了半杯,時酉面露不滿,似要嗔怪。秦恕一笑置之,答:“倒也無大分別,那左右不過是一池佛見笑,而我這是一池鳳凰翎罷了。諾安你還沒見過我這池荷花開時的樣子罷,不如,今年六月,你來?”
時酉不置可否,卻端了酒杯,走到之前秦恕站得地方,似乎想找找看方才秦恕在看何物。
時酉回頭,抿了一口,調笑道:“你今年幾近而立罷,怎麼沒給你的鳳凰翎找個女主人。”
秦恕見他語態故作輕鬆,眼裡卻含三分幽怨。而自己或許早就在意這個人,只是他私心裡牢記得家難,不願輕信於人。縱使他千防萬防,時酉一騎絕塵狂奔七日七夜,這份恩情他都無以為報,力之所及只有正視眼前所見,內心所感,不再辜負。
兩人相處點滴一一閃過,秦恕並非食古不化之人,走南闖北自是知曉世上還有男子相戀。他想,若是時酉,他願意。願意照顧他,把所有都給他,讓他再不用長吁短嘆、故作輕鬆。青酒醉人不傷人,他喜歡,便釀上千壇萬罈只給一人嘗。
不管時酉為何再次救他,哪怕情深種種皆是偽裝,他也心甘情願。更何況作假也僅能瞞過片刻一時,哪有人分分毫毫都不露破綻。
秦恕久不作答,時酉頓感自討沒趣,不過是救人一命,竟還沒分沒寸管起人家家事了。
秦恕也起身,行至時酉身側。
時酉不禁轉頭,對方比自己還高了一個身量,想看他的眼睛便要微微仰頭。
只是,秦恕只給他一個側臉。
那個人看不到他仰望他。
秦恕一如時酉,抿了口酒,說:“原本是要娶親的。姑娘是江南世家陸懷裕家的二小姐。你我揚州見時,便是去她家定日子。那千佛苑的主事之一便是陸懷裕。可惜不趕巧,回來我便病了。親事也因此推了。”
時酉聽聞,不知該笑該哭,忍不住身形一晃,手中瓷杯竟重逾千金。
秦恕忙扶他一把,“快坐下來。你連日操勞,身子竟這般差了麼?”
時酉也不答他,只自顧自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怪我……”
秦恕以為時酉責怪自己送解藥送得晚,遂單膝跪地,取下時酉死攥的酒杯,把他身子掰正,面向自己。他握住時酉雙手,疊放在他膝頭,鄭重說:“這原本便只是我的事,怎能怪你。再說若不經這一遭,我怎會知道自己只想,娶一人,如你這般,陪我賞盡天下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