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惟想起探花郎的典故,是誰有幸將第一枝春採擷?不禁轉眸看向身邊人,只見純白映了桃紅,無端明豔,雪袖中悠然伸出了手來,摘下嬌粉一朵,聽得他笑語恬淡:“世子啊,南史裡微臣負責的部分已近尾聲了,剩下的便差不多都是校訂們的事了。”
“是嗎?恭喜先生。”竊笑,他並不滿足於僅如此偷得浮生片刻閒。
卻沒料君瀲在看他:“世子,你怎麼好象比我還開心?”
“……”
“呵呵”——聽君瀲笑出聲來,他這才知道是他故意逗他,忿忿的轉身,一人獨行。眼前亂花迷眼,一片繽紛,偷偷的,心中忽湧上些喜悅,走了兩步,“先生……”——忍不住回過了頭去,卻見那人原來早沒跟上,撇了撇嘴,終還是他轉回了他身邊。
“先生,你在看什麼呢?”他湊過去。
君瀲駐足於一小攤旁,攤子上擺滿了各式摺扇,顯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廉價品。擺攤的是個年輕姑娘,嗓門挺大,一見他們走近便一勁的招呼:“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正配這一把摺扇呢!您瞧瞧,拿在您手裡,就這麼一搖,嘖嘖,這氣度,這文雅!”
之惟想著她描述的情景已是忍俊不禁,便故意道:“這天就買摺扇,是不是早了點?”
“不早不早,您去瞅瞅,這滿大街的文人雅士誰手裡不拿著一把?”那姑娘一笑便露了兩個梨渦,甜膩極了。
之惟見了,雖不由生出些好感,但也仍沒有買的意思,敷衍的笑笑,抬眼看君瀲,只見他顯然也只是敷衍的拿了把摺扇,目光卻投向攤子後面:攤後有個老頭,佝僂著身子,臉衝著外面坐著,神情木木呆呆。正奇怪時,只聽君瀲問那姑娘:“那位老人家是……”
“是我爺爺。”姑娘回答,顯也意外,“怎麼,公子?”
君瀲笑了笑:“沒什麼,在下是看著老人家有點眼熟。”
“哦,我爺爺原先是在南城擺麵攤的,攤雖小,他老人家的手藝可不賴,提起來也算是京城一絕呢!公子是也嘗過吧?”姑娘笑得很驕傲的樣子。
之惟忽然記起三年前的某個深夜……
君瀲隨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那現在……?”
姑娘看了眼她祖父,嘆了口氣:“年前,我哥哥隨軍出征了,一去就沒了訊息,家裡擔心得要命。誰知道真有了訊息吧,卻是聽說前方戰敗了,爺爺一著急,就……後來才又聽說前方其實是勝了,我哥哥也來了信,說是正跟著蘭王爺出兵放馬呢,叫家裡只管等著捷報吧。念給爺爺聽了,這才好了些,但麵攤也終是擺不下去了,如今就只好指望這小攤子餬口。這不我一出來,家裡沒人,就只好把他老人家也帶出來了。”
君瀲聽著,沒有說話。
那姑娘似乎是瞧見了他眼中的憂色,反倒又笑了:“小門小戶的煩惱,說出來叫公子見笑了。您瞧:如今這桃花開得好,往來的人也多,我這小攤生意也還不錯。我呀,就只盼著哥哥能早些從前方回來,一家團圓便好過一切了!”
摺扇慢慢在君瀲手中合攏,握著它的細長指上骨節突兀:團圓的夢啊,人人都能做,可為何不能人人都實現?如果,為了成全一雙人的夢,而破碎了其他人的夢,那這夢,可還能做得?如果,為了一個人,而教這滿眼春花都零落成血色,那這個人,可真能心安理得?
耳聽得之惟在對那姑娘說著:“你哥哥定會平安歸來的,想想他是跟著誰——大將軍王總是戰無不勝的……”
戰無不勝?也總是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
聽得那姑娘附和:“小公子說得是啊,保家衛國的道理我雖婦道人家卻也懂得,其實也不指望哥哥能怎樣跟著立功,只想著是在蘭王爺帳下,便好過跟著別人,心裡也就塌實多了……”
“啪——”摺扇終於從君瀲手中跌落。
“公子?”“先生?”說話的二人都看向他。
“抱歉。”君瀲避開二人目光,彎腰去拾。
卻沒料,一隻手已先他一步揀起了摺扇,卻不放回攤上,反遞到了他的手裡。
“謝……”還沒說完,便感到什麼物事隨著扇子一起塞到了手中,等抬眼時,那手的主人已然轉身離去,於是不急著起身,君瀲開啟摺扇掩飾那物,匆匆瞥過其上手書:“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熟悉的字跡,看得人心頭一震——是他!
“人生長恨水長東……”心中默唸,盤旋的聲浪不知何時已變成了那人的低沉嗓音:“瀲,等著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