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細細的灰燼。
自己早已長大,不再是當年,卻仍固執的站在時光河流中躑躅守望,故意忽略掉如今必須承擔必須償還的,只當自己還是那個小孩子,沉迷在齊無傷似乎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懷抱裡,食髓知味,不能自拔,總想著這樣的日子久一點,再久一點,珍而重之不管不顧的賴著拖著,卻忘了夢總會醒。
不知過了多久,燈芯撲的一聲結出最後一個碩大的燈花,一閃而滅,如霜月色傾倒一地滿室,秋涼已是無孔不入。
意料之中的腳步聲踏進屋裡,穆子石卻不抬頭,只靜靜蜷縮在寬大的椅子裡,怕冷一般雙手抱膝。
齊少衝站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喚道:“子石,為什麼不點燈?”
穆子石不答,問道:“什麼時候去宸京?明天?後天?”
齊少衝怔了怔,低聲道:“你想多待些時日也可以。”
穆子石聲音平靜得空洞:“我不想走,可以麼?”
齊少衝苦笑一聲,卻毫不遲疑:“可以。”
從懷裡取出七八封書信,放到穆子石眼前:“這些都是父皇給我的密旨,我一直不曾給你看過……你剛到雍涼,父皇就要我帶你回京。”
“你一日不肯回京,父皇也一日不允我重回朝廷,再入大靖宮。”
穆子石看著那疊信箋,並不去翻閱,只淡淡道:“皇上的意思,我早猜到了……這些密旨不是我這樣的身份該看的。”
嘴角微揚,似乎笑了笑:“多謝殿下容我這些時日,不惜違逆聖意,以皇子之尊留在射虜關……穆子石銘感於內,只能以死相報。”
齊少衝聽這話不像,略一猶豫,暫且不作理會,只道:“子石,你臉色不好……請大夫瞧一瞧吧?”
穆子石搖頭:“我只是有些倦,睡一覺就好。”
齊少衝一時無言,只覺得眼前的穆子石,離自己竟是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遙遠。
兩人對面坐著,也不點亮燈盞,月光灑在穆子石臉上,似積了一層雪,齊少衝忍不住勸道:“如今入夜也涼了,你早些歇下的好。”
穆子石聲音輕得彷彿江南春盡:“我等無傷回來……邱四鄺五幾個休沐,他們一起城郊行獵去了,無傷說今冬會冷得厲害,他想獵只火狐狸給我做暖手套。”
齊少衝只覺刺耳戮心,起身道:“父皇遣來的人已到城中,咱們後天就啟程罷!”
穆子石嗯了一聲:“好。”
齊少衝出門時,穆子石突然低聲道:“少衝,你的確是太子殿下的弟弟,是洛皇后的嫡子。”
過得一日,齊少衝與穆子石出發前往宸京,一隊百人禁軍隨行護衛,齊無傷策馬相送,不時跟車裡的穆子石笑上一笑,或是隨口說些閒話。
穆子石隨身只帶著那把短刀,其餘用慣了的物事全都留在西魏王府,甚至案頭筆硯,枕邊書卷,未畫完的山水,臨了一半的字,都不曾收拾,彷彿自己只是離開片刻光景。
齊無傷知道他要走,並無一句阻攔,也不見離別愁緒,渾若無事的陪他吃吃點心喝喝茶,玩笑無拘,亂七八糟,沒半點正經,只模糊提過一句:“王妃她……”
穆子石當即道:“我知道,無傷,我都明白。”
於是齊無傷便不再說,接著躺在他身邊,兩人靜靜看了半日的閒書。
如此反應大出齊少衝所料,冷眼看著來回思量,終究還是弄不懂這位三哥。
轉眼一行人已到雍涼城關口,齊無傷勒定蹄血烏雲,彎下腰,凝視穆子石,眼眸如星湛大海:“照顧好自己,等著我。”
穆子石嘴唇顫抖著微笑,突然伸臂緊緊摟住他的頸子,臉埋在他肩窩裡,像是凍僵瀕死的旅人,擁住了一團火焰,渾身都在輕輕的哆嗦。
“等不到了……捨不得你,真的捨不得,無傷……可我得去,不得不去……”這些話全哽在了咽喉裡,帶著股熱辣辣的甜腥,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只是拼盡全力抱緊齊無傷。
齊無傷情不能自禁,終於啞聲道:“別去了,好不好?我擔得起。”
穆子石不語,慢慢搖了搖頭。
齊無傷知他心意,笑著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道:“那就去一趟……解了心結也好。放心,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等著我。”
說罷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打馬飛馳回城。
看他背影遠去,齊少衝悄然鬆了一口氣,不敢看穆子石的臉色,心頭卻移去一塊大石,朔風雖寒,卻凜冽得無比可愛,如酒如酪如春風過境萬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