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的人晚來幾刻。那一隊大約有七八十人,只有為首的十幾人過了橋,範安眼睛一飄,心下一喜:那為首的,不正是前幾日在御花園見過的李大人麼?
那人走上來,法冠朱衣,紫裾纁裳,透著一股子肅冷,而體態修長,腰身清瘦,又是一番羸弱易欺的模樣。
那李大人卻並不說話。他在佇列之中站定,只往範安這邊稍稍看了一眼。
範安抬著頭,正與他四目相對,綾花竹節,蕭蕭如寒水,只一眼,便將範安的心呼地勾走了。
範安臉上的笑又抽了起來,他想走過去與李大人說幾句話,但旁邊的梁大人卻偏拉著他不放手,他還沒來及說什麼,從鎏殿中已響起了宣朝聲,眾人聽到那聲音都站好了隊,靜言往前走了。
範安想,不急不急,等退了朝,再上去與他搭話。
這官員上朝,基本上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但今日不同,也可說範安有幸,第一次上朝便見識到了這些書生筆臣最極品的一面。
範安在朝上聽這些大人啟奏來去,腦中大概知道了今天這些人要講的事:現任大理寺卿楊謙被指在處理一件大案時徇私舞弊,貪汙受賄。被都察院抓到了把柄,一紙奏疏告到了皇上那裡,要求罷了楊謙大理寺卿之職,改任良臣許昌一。
楊謙是內閣首輔梁業年一手提撥,聽聞此事,拍案而起,指都察院誣陷忠良,圖亂朝綱。內閣與蘭臺素來水火不容,此事已膠著了月餘,如今兩方人馬都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雙方都積壓著怒氣,就準備在今日決個雌雄了。
自劉熙稱帝以來,這種事就沒在他眼此底下歇過,他早看夠了這些朝臣的你來我往,心裡著實煩透了。他心裡知道要這些官員個個清正廉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不做得太過,貪點也就貪點,他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了。
但此次楊謙偏讓都察院抓到了把柄,那彈劾的奏疏如雪片似的將他的御案都要埋沒了。那李見碧是什麼人,一旦認定了便如蛇毒般咬住不鬆口的,證據確鑿面前,劉熙身為天子,更不能縱法,於是硃筆一揮:著都察院,法辦。
一石激起千層浪,卻沒想今日大浪將至,把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範安給潑了一身。
範安自然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劉熙眼見著底下庭爭越來越激烈,龍袍一揮道:“退朝!”底下群臣見龍顏已怒,惶恐不已,一下都默不做聲了。
聖上自顧離了龍椅,底下人面面相覷。有人建議說那就明日再議,說完便有人陸陸續續地退走了。範安眼見著李見碧出門沒了人影,起腳連忙想追上去。不想那內閣首輔梁業年又好死不死地拉住了他!
那梁業年道:“眾人不能走!此事今日定要出個結果。待到明日,史部敕書一下,再救楊謙便晚了!”
範安心道:你要救便救,拉著我做什麼!但染業年是內閣首輔,尊卑有序,範安實在也不敢忤逆了他。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是律法重中之重,他李見碧才借當年蘇自清一案殺了刑部尚書,如今又欲去楊謙而後快!他這是想獨攬三司,將大宣法權玩弄股掌之上嗎!國養士二十三載,我大宣文官便真是書生百無一用,任這小人為所欲為麼!”
此時突有人喊道:“眾人隨我去謹身殿為楊謙上請!聖上若不應允,便以死相諫!”
範安打了一個哆嗦,心想這人誰呀,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但百官卻似受到了這幾句話的鼓舞,呼啦啦便往謹身殿去了。那殿中的太監見此氣勢洶洶的模樣,連忙去報告了皇上。
範安被拉著到了謹身殿前,眾人撩袍而跪,大聲哭訴起來。這一跪少說也有七八十人,那哭聲震天,穿過九宵要把裡頭劉熙的耳朵給哭破了。
果然不過一刻,便有太監下來傳了旨意:聖上已察眾人心意,楊謙循私一案,會酌情處理的。眾卿先回了吧。範安想:這皇上說的不是幾句廢話麼。此時已有人哭累了,道:“大家要麼便退了吧,想必皇上會從輕處理的。”話音一落,便聽染業年斥道:“不可!今日皇上若不下旨意,眾人便不能走,如此半途而廢,有何官節可言!此事不只關乎楊謙的性命,任烏臺那幫人跋扈下去,爾等哪天落了都察院那小人之手,可有人願意如今日為汝上請喊冤!”
眾人聞言都駐了身,淫威之下,想走也走不了了。範安心知此事不同兒戲,一旦惹怒了裡頭聖上,將是殺身之禍。他啊地大呼了一聲,道:“我突地想起來家中有要事要去處理,先行一步,待辦完了便回來隨眾人繼續上請!”他一手甩開梁業年,起身便往左掖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