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安不想起來,但那皇帝竟然起了身,親自過來扶他了!皇帝的手觸到範安的手背,範安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起了身,垂首站在一邊。
皇帝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範安,許久沒有說話。範安只覺得自己都被看得斷氣了!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乾脆現在就跪下來交待,卻聽皇帝道:“十餘年不見,愛卿……卻並未如何見老啊。”他說著又轉了身,道,“而朕卻老了……”
範安這幾日擔心受怕,整個人被恐懼熬得面黃肌瘦,還留著些許鬍渣和濃黑的眼圈,雖然來時梳整過,卻仍是一副飽經滄桑的疲累模樣,當下不仔細看,都要以為他快四十了。劉熙當年造反稱帝時已經五十六歲高齡,做了皇帝后操心國事,反而老得更快,如今也到步態龍鍾老眼昏花的地步了。
範安才緩了一口氣,剛思量著要如何接話,又聽道:“當年蘇自清一事,你可還在怪朕麼?”
範安知道蘇自清,卻實在不知皇帝指的到底是哪一樁,心道莫非是近年剛被平反的謀逆一案?他略一思量,跪下便道:“臣不敢。臣只知身在朝庭,當誓死為陛下效忠。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乃天理之道,君臣之信。”
皇帝聽他說話笑了幾聲,範安聽不出他這笑到底是什麼意思。抬眼只見皇帝斜倚在華椅上,伸出手指對自己點了點,長嘆道:“你呀……說話到底是變了。當年愛卿一開口,直來直去,生生就能逼死個人。”
範安忙閉了嘴,他心裡哆嗦著,生怕聖上再提出更多“當年之事”,他並非範平秋,來回幾句,指不定就漏了餡。皇帝看他垂首站著,體態甚是拘緊,便也揮了揮手,輕道:“算了算了,你去吧。”
範安抬了頭,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皇上,心道這就完了?他心下狂喜,直直一跪叩首道:“臣告退!”說罷撩了袍衣,幾步連忙退走了。
這皇帝竟然忘了範平秋的模樣。範安退出月洞門,擦了擦額上的汗,心道上蒼保佑,祖上積德,回去得多燒幾柱香才是。
他拍了拍胸口,此時園中一陣清風吹過,吹得他身體一陣發冷,才發現原來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得溼了。
範安走了幾步,腦子就開始迷糊起來了。他這幾日精神都緊張到了極點,如今劫後餘生,終於可放心喘口氣了。這一口氣喘得急,令他五臟六腑都難受起來,回去指不定得大病一場。
東風吹送,滿袖盈香,範安慢慢走著,腳步一浮突然一頭栽倒了!他這一跤摔得極重,好似整個骨架都散成了碎渣拎不起來了。
範安在地上趴了一會才回過氣來。他慢慢掙扎著,兩手扶地正要撐起腰來。
此時突然一雙手,輕輕抓著範安的胳臂一起,將他扶好了。
範安開始以為是這宮裡的太監,剛想說多謝公公,抬起眼來卻連忙閉了嘴。
來人黑紫袍服,身織煙巒,透著一股冷肅高畫質之氣,而容色如玉,眼裡含著極淡的笑意,一眼看去,端得是荷淨涼生,石冷風清之態。
範安心裡咯噔一聲便看得傻了。這人的容貌,神韻,乃至耳邊輕浮的細發,都長得如此對範安的味口!
範安臉上掛著抽搐的笑,呆呆盯著面前的人忘了說話。
難得這人竟不見怪於他,眼裡仍掛著淡定的微笑。他身後的太監幾步上來,對著範安道:“範大人,這位是御史臺的李大人。”又道,“快見了禮吧。”
範安耳邊嗡嗡做響,迷離著眼睛如視煙巒雨嶂。春風吹送,滿園杏花桃李都浮起來,隨著範安一顆心恍恍忽忽往九宵天外飛去了。
“範大人!”那身後的太監大喝了一聲,範安嚇了一跳,神緒被猛得拉了回來。他看了那太監一眼,回過味來似的哦哦了兩聲,拱手道:“見過……見過李大人。”
這人對著他又扶了一扶,那白玉如修的手指輕輕觸了觸範安的衣袖便收了回去,道:“不必多禮。”
“新任刑部尚書範平秋是嗎?”他道,“改日定登門拜訪。”他由太監領著,顯然也是要去見皇上,路上偶遇範安,並沒有長談的打算。他見範安許久不回話,便往左一步要繞開他往前去。
這□兩旁栽著半人多高的虎刺梅花,李大人走過時,那花刺竟將他的下衣襬給勾住了。那太監眼見著,忙要彎腰給他去解,不想一旁的範安眼疾手快,竟忙道:“放著我來!”
那太監被他一撞,竟踉蹌地退了幾步。
範安腰下身,仔細將那衣襬解了出來,又用手撫了撫才放下,抬起頭傻呵呵地笑:“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