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簷的火維平撒開了漫天的晚櫻花瓣。晚櫻舞在空中,血色一片。
當火維平的刀送進赤俊太的胸膛時,他看到了火千君的眼淚。
“那是透明的眼淚,可我知道千君的心在滴血。愛與恨,兩者並存,折磨人心。淚兒,你可知你爹爹為何要那般對你?”
漓人淚一愣,沒有跟上青衣男子的腳步,站在了雨幕中。毛毛細雨打在他臉上,身上,勾勒出飄渺的畫境。
火維平扔了傘,抱住漓人淚,輕聲呢喃道:“千君愛你,但更恨你,淚兒,你是他最傷最痛的果實。每每看著你,他便恨不得殺了你,可一旦背對著你……”他的手撫在漓人淚的背上,即便隔著衣袍,還是可以觸控到一條一條的紋路。
那是漓人淚的恨。
對火千君的恨。
“淚兒,千君輕狂自傲,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最後還是敗在赤佐吏的爹手上。所以他殺了赤俊太。”
“那我算什麼?”
透過雨幕,漓火堂的大殿依然聳立不倒。
青衣男子將漓人淚抱緊,“你是他唯一的孩子。”
漓人淚呵呵笑了起來,“我是他的孩子?恨不得殺了的孩子?”
火維平默默點頭。
漓人淚是火千君的孩子,最痛苦時期出生的孩子。所以才會那麼恨——然而這張臉,這雙眼睛,這骨子裡的乖張……火維平摸著漓人淚的眼角,輕嘆,“淚兒,晚櫻是泣血的淚,淚兒是千君的愛。”
火千君折磨自己的愛,希望愛能在一日一日的虐待中消磨殆盡。可漓人淚從來不會哭,睜著清透的眸子,無時無刻不在控訴火千君的殘忍。於是,火千君更恨,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愛,反而讓愛折磨了自己。
“淚兒,若不愛,何已會哭?”
漓人淚的淚,控制不住,悄悄劃過臉龐。
與這雨一起,一起落地,一起生根,一起化作虛無,化作萬物。
漓人淚推開漓火堂大門,門內蕭索一片,烏鳥盤旋,堆屍如山。這沒什麼,每次赤佐吏率領赤家軍和高階術士們掃蕩漓火堂後,漓火堂都是一地的廢墟屍體。
他早見怪不怪了。
火維平問:“還有人嗎?”
漓人淚沒理會,徑直走過前院,長廊,竹林,古亭,指著鳥語花香中的閣樓,道:“全躲裡面了。”
話音未落,一粉色身影飛撲了過來。
萬分激動道:“啊呀——堂主,您竟然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後面一人夾著火焰一腳踢開了粉衣女子,四肢趴地,大聲道:“堂主!火凰不辱使命!”
隨之,管事啊瞎眼老太婆啊專收拾屍體的邋遢男啊等等,全都一窩蜂地從閣樓裡跑出來,集體喊道——
堂主!!!
漓人淚抽著嘴角,回頭對青衣男子道:“瞧瞧,一群貪生怕死的孬種。”
怎麼也無法掩飾他的安慰和欣喜。
火姓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明白過來,跪著爬到青衣男子跟前,火凰抬起頭,恭敬道:“維平大人,您還活著?”
火維平溫和笑著算作回答。
北島國藥堂,一分兩派,如漓火堂,漓為本家,火為分家。到漓人淚這一代,漓姓族人所剩寥寥,火家人依舊繁衍旺盛。現任火家當家不在北平城,而火維平乃上任火家當家。
眾人散去。
細雨綿綢不停歇。
漓人淚望著兩層樓高的閣樓,心緒萬千。
火維平拉了他一把,“淚兒,往事既已成往事,何苦糾結躊躇不前。”
漓人淚自嘲一笑,道:“若是你,你可忘得了?”
在他最年少無知天真爛漫之際,他伴著皮鞭長大,折磨、虐待、黑屋、水牢……
“我不過才五歲,心卻無端老了五十年。”
就算那人已死多年,就算他真不恨那人了,但要忘?恐怕……
漓人淚反覆搖頭,一甩手,瀟灑離去。
只一聲悠悠尤在耳,“不忘不代表恨,不恨不代表忘。我要記著他,一如當初我恨著他。”因為,父親只有這麼一個——年少也只走這麼一遭。
很快,漓火堂總堂主漓人淚再次出現在北平城的訊息,瞬間傳遍大江南北。
黑暗裡的賭坊,徐東家很是犯愁。
一人不知死活,恬著臉皮道:“漓人淚沒死,赤佐吏也沒死,徐東家你雙賠啊!”
氣得徐東家操起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