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堂,司刑謁見。”陰森如鬼魅的聲音響起,十來個不但披風戴帽還蒙著面罩的身形,緩步入右中方站好。他們的黑勁裝看起來沉甸甸,似裝了不少傢伙。
夜斂塵兀自跪在三世佛前,背對滿殿的刺客,繃緊身軀一動不動等待。
“二百驛站統領、白鴿堂堂主,白玉璋到。”一聲抑揚頓挫的傳話至遠而近。眾堂刺客聞之,皆面朝中路,拱手齊聲道:“參見副幫主。”
一襲白衣銀披信步而入,左手旋袂右手虛禮一抬,人已不在原地。須臾雍容華貴的嗓音,卻在三世佛右側響起:“不必多禮。”
眾人仍舊面朝中路恭候,頭埋得越發低。群英薈萃的無量殿內,突然極端寂靜,唯有夜斂塵越來越沉的吐息聲,將緊張的氣氛抬到極致。他正攥緊指節調心入靜。
“黑鷹堂到!”威武的傳話一聲即收。宏展的黑披風紛至沓來,鋪天蓋地優容如夜湧入,油燈與黑披風下雕鷹銀甲相映成輝,轉瞬之間,精銳的黑鷹刺客,已有條不紊列陣右上方。
“世間無人識,朝市隱迷蹤,萬戰不提刃,玄坤蔑群雄——”眾黑鷹刺客唱了一諾。
眾刺客這才一起回身,向三世佛朝覲,聲匯如洪頌道:“夜行江湖,懲惡無影。人擋殺人,魔擋殺魔。俠之大者,天順我幫!”
夜斂塵在聽到“夜行江湖懲惡無影”時,眼皮微跳,緩抬頭去看那可怖的三世佛。垂目微笑的佛像跟著一顫,滿殿的油燈驟然壓低,忽明忽滅。立在三世佛右側的副幫主白玉璋,趕緊整袖單膝扣地,眾人也紛紛埋頭效仿拜之。
唯有夜斂塵一直木然抬首,眼見嵌著佛像的千斤石牆旋開,轟然將反面深藏的三尊刺客雕像呈出。頎長濃重的陰影,一點一點覆在夜斂塵臉上,猶如烏雲遮月。與黑鷹堂刺客穿著一致的黑影,踱至夜斂塵面前。他長身立在穹頂斜下的天光裡,黑色兜帽遮去他的面目,卻掩蓋不了他那令人窒息的壓迫力。
殿內的千佛浮雕已不見了,油燈平穩處,浮雕佛像已翻轉過來,由千具掐指結訣的白骨取而代之。
“歷朝歷代,刺客亡魂見證。面對三祖。”夜無影側身,讓出三尊刺客雕像,分別為豫讓、荊軻、聶政。天光下,隱匿兜帽陰影的半張臉稜角分明,削唇分開一線,似笑非笑的弧度,與夜斂塵有幾分相似,卻更添了王者煽動人心的蠱惑,以及森凜聚威的莊嚴。醇沉的嗓音沙沙如北漠狂風,又似陰曹冥判無情訓誡:“幫規為何,卻還記得?”
“身為刺客,”夜斂塵略得喘息,臣服道:“惟無瑕者可以戮人。”
“何為無瑕?”夜無影繞到他頸後,端掌掣起他的束髮,捻指輕挲。
“一曰,本分,出則隱姓埋名,入則伺機而動,行刺心無旁騖,絕不節外生枝。”夜斂塵閉目,腦海裡閃過對方指節沒入他頸椎骨縫的場面,“二曰,忠誠。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赴僱主之困厄,視死如歸。”他喉結一動,口乾舌澀道:“三曰,道義。幫會如父母,同幫皆兄弟,不得叛主欺上,不得手足相殘。”
“很好。”夜無影撤掌回身,不輕不重問:“你違背了幾條?”
違背了幾條。夜斂塵怔怔地看著影影綽綽的三尊祖師爺塑像。千具骸骨、滿殿刺客皆眈眈相向,眾目睽睽如芒在背。半晌,他坦誠道:“三條。”
“三刀六洞。司刑。”夜無影掀起嘴角。
夜斂塵聞話,由伏跪轉為長跪。從烏哭堂司刑手裡接過三柄短刀,對著夜無影高舉一秉,叩首壓低聲道:“多謝父親。”說罷,手揩鋒刃,照準自己左腿狠狠插下。刀鋒從上而入,自下貫出,頃刻血落如注。他咬緊牙關,眼盯著夜無影不放,又將一刀,扎入了自己右腿之中。隔一寸,再扎一柄。一共三刀六個窟窿,這就叫作三刀六洞,凡是鑄成大錯、想求幫主網開一面的,都得挺過此種酷刑。
夜無影頗為滿意,拂袖轉身道:“起來說話。”
夜斂塵咬牙緩緩站起身。一個極簡單的動作,他卻做了幾次才成功。
站在夜隱幫的立場上,身為少幫主的夜斂塵,的確犯了很多錯。行刺三皇子游麟卻錯殺四皇子,擅自帶人出宮還一路帶到了金陵,刺殺餘善水卻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惹怒迴音谷五長老,管了四煞神教的閒事……
先懲罰,再聽解釋。先兵,後禮。這是夜無影一貫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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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王府。五脊六獸在日暮的血色天光中漸漸沉了下去。侍女扶梯而上,掛起繪著山水的剔透燈籠。在內眷與王爺書房之間的園林深處,遊麟與遊離相對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