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淡淡的煩躁在七絃心頭湧起,這些年來無數人心盡在他手掌上翻覆,卻並不能讓最初那些被強迫被控制被壓抑的厭惡情緒自然而然地淡去。
甚至因為蠱蟲的存在,他其實從未從這樣的噩夢中脫身過,如果現在與過去有什麼不一樣,最多就是孤身一人與並肩而立的區別。
可當年他還渺小如斯,溫於斯卻已經是江湖中不可逾越的一座豐碑,這座豐碑殘忍地給他種下毀滅的種子,儘管他掙扎著開出了不一樣的花朵,卻還是無法避免地染上罪惡的芬芳。
現在溫於斯這樣的表情,他打算做什麼?
溫念遠感覺到七絃按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開始不自覺地加力,於是回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背,安撫他難得激盪的情緒。
溫於斯卻笑了,那笑容格外地刺眼也格外地輕蔑,他仰頭,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垂下眼掃了七絃一眼,望向溫念遠:“你的‘好哥哥’說錯了。我之所以重複一遍自己已經說過了的話,正是因為要告訴你,為什麼他身上會有蠱蟲。同時也告訴你,為什麼你們兩個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七絃皺眉,帶著疑惑地神色看著變幻莫測的溫於斯,這個人時深時淺令人捉摸不透,膚淺的時候彷彿隨時一激都能發怒,深沉起來好像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容。
此刻他又是為什麼,在目睹自己的兒子與自己的私生子幕天席地白/日/宣/淫的畫面之後,還如此快地沉住了氣?
說出當年的真相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只會讓溫念遠與他越來越離心不是麼?還是他已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杜撰了一個完美的故事?
不,不可能。
七絃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反常的煩躁,只是不停地否定著自己腦海裡出現的一個又一個的假設,自己就在溫念遠身旁,如果他有一絲杜撰,自己完全可以反駁不是麼?
到底為什麼……
當他一反常態地開始心浮氣躁的時候,溫念遠卻已經向溫於斯投去了專注的目光。
對於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他一直都很想探知謎底,尤其是彷彿每一個人都知道一切只有他一個人被矇在鼓裡,這種滋味實在是種煎熬。
可他從未想過是從溫於斯的嘴裡知道一切。
而那個男人只是帶著某種淡淡的詭異的微笑,一字一字開始說起來。
“你從出生開始,就病得很重,六歲之前幾乎沒有下過地,還沒學會吃飯就開始吃藥,這些,想必你是記得的。”
溫念遠點點頭,“是。後來爹孃找來了名震江湖的御醫後代李神醫,才把我的身體慢慢養好。這些,我都記得。”
他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黯然,並不遮掩,也不避諱七絃,反而坦蕩無比,他相信這些人之常情,並不足以成為他和七絃之間的隔膜。
相反如果他冷漠到無動於衷,才會讓身邊這個曾對他說出過“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男人,懷疑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性。
溫念遠抬頭,直視著自己的生父,“但這與你們傷害哥哥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對我恩深似海,但不能抹消你們對哥哥的惡行。”
聞言溫於斯竟又笑了起來,他這回笑得比剛才還要令人不安,簡直和藹到了極點,甚至眼中還帶了一絲寵溺,像正準備原諒闖了禍的小孩的父親,他搖頭:“大錯特錯,弦兒,傷害他的不是我們,是你。”
七絃一震,溫念遠眼中露出一抹不解和迷惘之色。
“為什——”
“你知道李神醫開的方子是什麼樣的?”溫於斯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心滿意足打斷小兒子的問話,“重病需用猛藥治,這種俗話你總聽說過吧?不過,你覺得你小時候那麼孱弱的身體,經得了什麼猛藥?”
“你不是一直都疑惑,為什麼李神醫開的藥方有種鐵鏽味,像血一樣?你就沒有懷疑過,當你突然憑空冒出一個哥哥,為什麼自己的病就慢慢好起來了,相反的你心心念唸的‘哥哥’,卻突然之間病了?”
隨著他一句比一句快一句比一句重的言語,溫念遠的臉色也越來越差,如果說他本來習慣的表情是面無表情,那麼他現在簡直就如冰山九仞,整個人都散發著森森的寒意。
溫於斯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溫柔越來越滿是笑意,他幾乎是用令人如沐春風的表情和語調,吐出了致命的一擊。
“你‘哥哥’一生的悲劇可謂都是因為有你存在而起,他這一生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折磨和絕望黑暗都是替你而擔,你是他苦難的源頭,如果沒有你,他可以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