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離學校很近的附屬醫院,那裡多的是一幕幕人間慘劇,徐華晉約莫是看得多了,所以她對死亡一直保持著極端的冷靜,那些深夜送到急診室裡來吐血數升的人,她看在眼裡也是波瀾不驚的。
所以我搞不明白,是因為我和孟波的親密造成了她的怨恨,還是她原先就是這樣冷漠。不過這樣說未免也不公平,她是個很好的人,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而我們也從未做錯過什麼,不曾傷害過任何人。
我嘗試著追根溯源地去尋找一些可以拿來懺悔的東西,並且相信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推動著一切。如果孟波沒有貧窮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不像他的父親那樣養成積勞成疾的習慣,如果他不是碰上長年累月被胃病折磨著卻怎麼也折磨不死的我,如果那天我不是那樣無理取鬧地使小性子,如果晚上我不是愧疚,如果我沒有請吃那頓火鍋,如果我的抽屜裡沒有胃藥,如果……太多的如果,偶然和必然,無從尋找的前因。
生命是奧秘的存在,不容窺探,即便我們一直在試圖窺探。
你看,有人因為喝一杯冷水,而得霍亂死去。有人發生了無保護的性行為,只需要一次,就感染了HIV,可是還有一些人,他們跟伴侶共同生活了很長時間,竟然逃過去了。美國有個很著名的系列電影《死神來了》,至始至終死神的面貌也沒有出現,然而看著電影畫面總忍不住想用手把眼睛遮起來,因為閻王叫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電影玩弄觀眾的高明之處還在於倒黴蛋們似乎剛剛逃過了一劫,卻在下一個不經意的疏忽中身首異處。
孟波是個很普通的人,他沒有什麼英雄事蹟,並非決定聰明,不帥,性格有些許內向,遇到挫折時無法像鬥士一樣勇敢。這樣一個人,扔到人堆裡去你也不會注意他,他只是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我很愛他。可是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我不清楚為什麼最後命運之手會緊緊扼住他。
我曾經在無意間看到這樣一個電視節目,講的是一群喪子的父母,他們在獨生子女政策之下,都規規矩矩地只生了一個孩子,就是這個寄託了父母所有期望的孩子,最後因各種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有個母親流著眼淚回憶年輕的女兒如何在她懷裡斷氣,她說別人家的女兒都是坐著花車去結婚,我的女兒卻是坐著靈車去火葬場,她是那麼年輕,她甚至沒有品嚐過愛情的滋味。
我坐在電視跟前無聲地落淚,這世上的因果迴圈,無從尋找,那些孩子,他們長大,他們又死去,他們什麼也沒有做過。如果無限執著地去尋找那個“因”,我想我會跌入魔障,跌入仇恨的深淵。而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去仇恨誰。
我記憶中的孟波,快樂的,哀傷的,羞怯的,得意的,敏感的,自卑的,驚喜的,無奈的,各種面貌一一浮現,很多時候不過是生活中的一個小小片段,我喜歡回憶那些片段。只是越回憶,對比起後來的那些病痛折磨,就越發覺得心酸。
有時候我很後悔,如果我早一點向他坦白心跡,甚至更早一點遇見他,和他從童年到少年,從少年到成年,一路過來,也許遺憾就可以少一點。他們都說,人生的最終都導向同一個結果,重要的是,你曾經歷過的那些。
可是我們都經歷過什麼呢?
竟然是什麼都沒有!
第十一章:絕境
我在約莫十歲的時候,特別害怕親人的離世。
那時候爸媽去上班,要騎著腳踏車穿過一條火車軌道,我在各種電視節目和報紙上看到過亂穿鐵軌那種觸目驚心的畫面,於是但凡到了他們下班的時間,我就在家裡緊張地等待。
不用嘲笑這種幼稚,我的一個小學同學,就是在放學回家途中,被人告知媽媽出車禍死了,她當即從橋基上滾到了路邊的水溝裡。
當然絕症也很可怕,我的外公就死於肺癌,那個慈祥樂觀總有說不完的童話故事的老人,他一遍遍地問醫生,是不是搞錯了,我這輩子抽的煙不超過一包,為什麼我會得肺癌?
那段時間晚上做噩夢,經常是父母得了這樣那樣的絕症,我走到哪個角落想躲起來,都會哭,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枕巾是溼透的,茫然一陣之後驚喜地發現,還好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再漸漸長大,就從死亡的陰影中逃離出來了。
那天我陪著孟波去做胃鏡,天氣很好,九月的陽光從爬山虎的藤蔓間漏下來,好似走廊上都有綠色的光暈。徐華晉給我們插了個隊,走進去的時候胃鏡室裡另有一家三口在裡面,我還記得醫生給那位年輕的爸爸做胃鏡,鏡管一插進去,那人就眼淚直流,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