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得到了平生最奢侈的一次獎勵和最嚴苛的一次責備,因為我媽不僅得到了簽名,還幸運的跟那個畫家座談了十幾分鍾,最後硬扯著睡意朦朧的我跟那個畫家拍了一張合影,回家後依然異常興奮就獎勵我了一輛可以變速的山地車。而我爸在送走來家訪的班主任後暴跳如雷,在我面前唯一一次失去了溫文爾雅的含蓄,然後……第一次發病。那時我才知道他的心臟有嚴重的問題。可能正因如此,我從沒見過那張照片。不久那個畫家來我們城市辦畫展,我媽也沒有去。
在那以後我拒絕一切有可能成為誘惑的東西,遊戲機、連環漫畫,甚至友誼。
只有一樣因為我爸的堅持沒有放棄,就是圍棋,他說那裡面有人生。而教我圍棋的老學究則說,跟我對弈是一種緣分。
可是我再怎樣努力,以為牢牢在握的一切還是全部都失去了。不論我在學業上漸漸趨於平庸,還是在生活中漸漸老成土氣,我爸發病的次數依舊一年比一年多,雖然他在病床上曾經很慎重的跟我談過一次,用男人對男人的交流方式表示在他心裡我是這世上最懂事的好兒子,對我如此聽他的話由衷的覺得感動,同時跟我保證他會努力維持身體健康。他食言了。就跟那個跟我保證過要活著看到我考上大學的老學究一樣。我媽也食言了,她說過畢業典禮時要親自為我戴上學士帽。
一切就這樣失去了,真的太輕易。而我依舊遵照我爸的觀念活著,學歷史的他篤信中庸之道,他對我所有的希冀與要求歸根結底只是一句話:皎皎者易汙,翹翹者易折。
但我終究是個意志薄弱的人,在顯而易見的誘惑面前到底做不到不動如山。這誘惑太有吸引力,甚至讓我產生了對之渴求已久的錯覺。是錯覺。因為我意志薄弱。我抗拒不了如驕陽般炙熱的誘惑。而這種誘惑,是雙份的。
屋子裡的喧鬧在持續,我細品著剝好的一盤大蝦,津津有味的旁觀。不時側過臉讓炎擦擦油膩膩的嘴,一邊急不可耐的覬覦夜寒正在敲剝的湖蟹。口腹之慾的誘惑終究最難抵制。我想現在的我還是中庸的,而且徹底的居了中。再無偏左或偏右的可能。
嘩啦啦……杯盤狼藉,寡不敵眾的黯荻倒在圓桌上因被呵癢而笑的喘不上來氣:“……好男不和女鬥,我是讓著你們……哎呀呀……受不了了……饒命呀……我叫……叫還不行嗎?好姐姐們,饒了我吧……”
不依不饒的小聯不為所動:“叫一聲可不行!起碼要叫一年……”潮紅的臉,興奮的聲音,倒象是醉了……
“你們鬧什麼?!”沉穩的聲音,未進門已然不怒而威。屋子立時肅靜,汨兒一步跨回座位,專心對付半隻蟹殼,剛還癲狂無狀的小聯也款款落座,斯斯文文,哪兒還有一點醉態,只可憐滿身狼狽的黯荻,尷尬的抓起餐巾劃拉花成狸貓的臉……
“叔叔,您回來了。”異口同聲,在黑先生挑簾進屋後幾個人都站起來,畢恭畢敬的問候。
“嗯。看來回來的早了些,”黑先生看看嚼著蟹腳並未起身的我,眼裡閃過一絲玩味:“打攪了你們的興致。”
正月十三(續)
“哪裡,叔叔可是及時救我於水火之中了!”黯荻抖掉衣襟上的菜漬,懊惱的看著大片的油跡:“報廢了!剛從巴黎定製回來,才穿了一次!”
“叔叔,您曾教導我們‘自作孽不可活’。”汨兒悠閒的擦著細長的手指,如同事不關己的法官。
“呃……叔叔,”小聯殷勤的拉過椅子:“我們還以為您要很晚才會回來,用過晚餐了嗎?”
黑先生坐下,卻不說話,含笑看看大家,目光落在桌上兩隻看起來很普通的酒瓶上。
“啊……那個,我吃好了。”小聯立刻想溜。
“我也……”看來想溜的不止小聯一個。
“怎麼?我這個老傢伙破壞了你們的食慾?”淡淡的一句話卻威力無窮,做勢欲逃的人立刻歸位。黑先生戳戳酒瓶:“本來趕回來是想沾沾光的,還準備了五瓶助興,唉,看來不必了,老了,惹人嫌了……”
“叔叔!”又是異口同聲,卻帶了驚喜的興奮:“您沒吃飯呢?!……快通知廚房……重新擺上……收拾一下……取酒去!”
“還是酒有吸引力呀,”黑先生在感嘆,用埋怨的口吻幽幽指責:“可那酒也剩不多少了,到時就沒人理睬我這個礙手礙腳的古董嘍。”
“嘿嘿,誰不知道您藏的酒堪以海稱呢,只怕我們再討好您都嘗不完其中百分之一種呀,您就別裝腔作勢了吧。”
“翅膀硬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