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確定。他想要欠身過去細瞧,然而一動就是眩暈。肯定是酒勁上來了,他想,酒勁是個賊,趁虛而入。
小心翼翼的轉身挪向那個背影,他也變成了賊。挪到一定的距離了,他以手撐床欠起了身,險伶伶的從上方俯視了葉雪山的側影。滾熱的鼻息撲上葉雪山的面頰,葉雪山不安的閉著眼睛,不知道自己是繼續裝睡下去,還是趁機驚醒過來。
熱氣持續的吹拂著,葉雪山等了片刻,決定還是驚醒。睡眼朦朧的抬起頭,他對著顧雄飛的面孔看了片刻,然後面無表情的躺了回去。
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一切都是不合情理,簡直荒謬的讓人不知從何說起。葉雪山反常的鎮定下來,甚至伸手把擺在煙盒上的香菸重新送進了嘴裡,香菸居然還沒熄滅,輕輕吸上一口,能夠噴出淡淡的煙霧。
他是沉靜了,顧雄飛也有一種夢遊般的不真實感。垂下來的一隻手無意間碰到了葉雪山的後腰,指尖有了粗糙堅硬的觸感。他茫茫然的以為那是一塊汙泥,所以就下意識的摳了一指頭。
指尖隨即黏膩起來,他低頭一瞧,發現自己摳下的是一片暗紅血痂——只有指頂大,裡面皮肉沒長好,血痂還是薄薄的。
血痂一落,傷口立刻滲出了鮮血,不算多,然而匯聚成了一滴一滴,順著後腰往下淌。顧雄飛不假思索的坐直了身體,掏出手帕去擦鮮血。手帕是嶄新的,漿硬潔淨,沒輕沒重的蹭過血淋淋的嫩肉。葉雪山一動不動的叼著香菸,疼得身體都繃緊了,然而依舊不肯出聲。
他不想再見顧雄飛,他想顧雄飛大概也是一樣;只是小小的一點皮肉傷牽絆了雙方。牙齒暗暗咬斷香菸,他正要起身離去,不想顧雄飛忽然開了口,帶著一點輕蔑:“這是什麼病?”
葉雪山被他問愣了,隨即反應過來,他默默的攥緊了拳頭——難道顧雄飛以為他染上了楊梅大瘡?
顧雄飛的確是以為他染了病生了瘡,厭惡的幾乎想要嘔吐。酒意不知何時退下去了,他擰著眉毛瞪著眼睛,鼻樑上面縱起一道道細紋,彷彿是在認真的處置一堆大糞。鮮血總是止不住,他最後只好把手帕厚厚疊起,然後用力堵上傷口。
堵上了,還不能鬆手。手帕是雪白的,越發襯得周圍面板黯黑。顧雄飛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得到過他的音信,想不出這個素來白皙的混賬東西怎麼會黑到了這般地步。煙土生意最有得賺,不至於閒下半年就窮成黑瘦,其中必是另有個緣故,什麼緣故呢?他懶得問。
自從那天清晨葉雪山逃離賀宅開始,他對這個混賬東西就徹底失望了。純粹的失望,純粹的沮喪,他並不是詩情畫意的人,頑皮學生口中所謂的“失戀”,於他也像天方夜譚。他只是想要儘快把葉雪山忘掉,對於不可救藥的惡劣貨色,他真是連想都懶得想!
然而血還在流,他放不下手。漠然的、不情願的望向葉雪山,他看到對方瘦得下巴尖削,嘴唇上沾著幾縷細細的菸絲。下巴一尖,葉雪山憑空的像了狐狸,真真正正是“沒個人樣”了。
手帕粘在了傷口上,鮮血洇透過來,是銅板大的一塊紅。到底是不是髒病引出的瘡,他沒見過,但就是感覺很像,因為髒病是下流的,葉雪山也是下流的,兩者正好相配。再次把目光投向對方,他留意到了葉雪山的手。葉雪山的手也黑成了細瘦的爪子,人是一動不動如同死了,爪子卻是攥成了拳頭,彷彿隨時預備著一躍而起發動進攻。
正當此時,房門忽然開了。
金鶴亭探頭進來,影影綽綽的見榻上一躺一坐有兩個人,就未語先笑,同時環顧左右,開了電燈。
對著顧雄飛又微笑著一點頭,他一眼看清了粘在葉雪山腰上的血手帕,就走上前來,驚奇的“喲”了一聲,隨即俯身一掀他的襯衫下襬:“兄弟,怎麼又掛彩了?”
一瞬間的工夫,顧雄飛看清了葉雪山滿背的新舊傷痕。而葉雪山一翻身坐起來,一邊伸腿下地,一邊伸手抓過了自己的西裝上衣:“你們躺夠了?”
金鶴亭翹起拇指向窗外一指:“老王前半個小時就走了,專為回家準備局面。梭哈,玩不玩?”
葉雪山低頭潦草繫好鞋帶,然後拎著上衣直起了腰:“當然玩。”
說完這話,他率先邁步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抖開上衣穿了上。金鶴亭眼看那條血手帕還垂在他的屁股上,正要提醒,可因自己是流氓中的紳士,所以開口之前又搶時間對顧雄飛說了一聲“再會”。
顧雄飛坐在煙榻上,一派氣定神閒。他已經決定不再為了個混蛋勞心費力,不值得,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