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變了。狗是敏感的動物,它們似乎首先感覺到了村子裡的殺伐之氣,這氣氛和這秋天的黃葉、清冷的空氣、剛著身的薄棉襖一道,清洗著夏日裡留下的生機,雖然這生機是炎熱得要人命。它越來越強,從任何一個感官滲進人的心頭,好像在召喚著兇狠的冬天今晚就來臨一樣。
他在院門前停了一下腳步,用右手的食指拉拉便服夾襖的立領,又垂下去和左手交換著撣撣衣襟。其實衣服已經夠乾淨的了,比村子裡任何人的衣著都潔淨得多。在這一點上他是很有名的,因此有些村民對此很不以為然。他們在心底裡認為人只要比動物乾淨些就行了,換句話說,只要達到能證明自己是人的衛生程度就行了,不過,沒人知道這個程度的標準。
“他是不是害怕了?誰不怕?來的那個人可不是好惹的。看那眼睛,好大,像牛眼。不對呀!牛多好,不能吃人。不過,有時候也頂人,聽爹說,有一年,村東頭關老二家的牛就把他媳婦頂死了,我沒見過他媳婦,說是全村最好看的媳婦。唉!我要是有那麼個媳婦就好了。小珍就挺好……”他痴痴地想著,小珍高高隆起的胸脯,像山裡白石頭一樣的脖子,讓他心裡衝動起來,忘了眼前的這個老人。
老人看到這個有些缺心眼兒的年輕人,點了點頭。在他的眼裡這裡的人都有些缺心眼兒。這個年輕人現在就是這樣,他並沒有對他含蓄但有禮貌的寒暄作出任何反應,只是看著他,眼睛裡沒有焦點地看著他。“像這種人的生活可能是最好的。沒有理想,沒有過強的慾望,沒有精神上的壓力,沒有前人留下的負擔。他們和動物一樣,出生、成長、留下血脈,然後死去,除了後代外,就沒什麼能證明他們曾經到過這個世上。”這樣的生死是他看不上的,但今天則不然,他似乎已經嗅到了一種腐爛的味道,不,不是腐爛而是腐臭。這種味道他曾經嗅到過,但不能說是很多,在他看來,人的生命畢竟是寶貴的,因為只有一次嘛。即使這眼前的傻子也不能說讓他死他就死,不過,今天將要出現的腐臭會是誰的呢?如果是自己嗅到,那就不是自己的。就像人睡覺打鼾一樣,再大的鼾聲也吵不醒自己,何況他心裡是有把握的。“多少年了,我……”他沒有繼續往下想,在這個地方人的思維都在退步,不,也許是進步,總之是變得很簡練了,簡練得連想說句成句的話都費力氣。
陽光真好!這樣的季節正是自然生命和人的活力最後爆發的時刻,是那肅殺前的美麗喧鬧,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山花都會怒放,比陽光更絢爛。不過,在這個山區,氣候卻變化萬端,比老家說的“像孩子的臉”那樣的形容還要飛快。這裡的人們對這種天氣居然沒有任何隱喻、明喻或暗喻,他認為這裡的人由於世代不出去,因此覺得全世界的天氣都是這樣,所以也沒有什麼可形容的。他抬頭看看被耀眼的光充斥的天空,在西邊的山尖上,隱隱約約有云的蹤影,很小,沒有在這裡生活過的人是不會發現那藍天裡如同輕霧般的痕跡。不久,這微不足道的怪物就會膨脹起來,像雨後的蘑菇一樣,迅速地瀰漫整個天空,雨,也許還有那驚雷就會來臨。
“好吧,就讓這雨沖掉血腥吧。”他微微一笑,心裡忽然輕鬆下來。但他不知道正是因為他的大意,才鑄成下了噬臍之悔……
“好熱鬧!”關大林遠遠地看見村頭大樹下的空地裡站滿了人。“十里八村的人都來了?這……”他有些猶豫。現在可不是過去,那時叫舊社會,無法無天的人多,不過,就是那時候也沒有這麼大張旗鼓的。再說,上面鄉政府還有解放軍,能不管嗎?他擔心起來。這個地方窮山惡水,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的土特產,就是山貨也不多,更沒有像人家山裡的人參、靈芝那樣名貴的藥材。這兒有的只是土匪,兇殘野蠻,名聲在外。共產黨來了後,進行了分析,認為窮困和山民的彪悍是這裡歷朝歷代土匪不絕的重要原因,但更主要的當然是因為存在著剝削階級,即地主、富農,他們在幕後,有時還親自出馬指揮土匪,因此土匪和地主是一丘之貉。再加上,目前又有了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在這裡活動,和土匪勾結起來,就使得形勢更復雜了。所以,解放軍在這裡駐有部隊——兩個排。
關大林是積極分子,搞土改,鬥地主,他都是衝鋒在前。和後來人們說的一樣,那時的積極分子有許多是村裡的二流子,這些流氓無產者天不怕地不怕,被稱作勇敢分子。要開啟地主階級的土圍子,他們就是最好的炸藥,當然最終結果也和炸藥一樣,粉身碎骨。他和那些人確實有相同之處,如他的家庭是僱農,住著村裡最破爛的房子,從曾祖父到父親都是這方圓數十里最有名的懶漢,也都有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