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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第二天一大清晨,林公公一語成讖,領了命,搭著拂塵往九井衚衕去,沒等多長時間,賀太夫人便穿戴妥當杵著柺杖出來了。林公公拿眼瞧,照舊是大周朝一等勳貴人家老封君的派頭,一品夫人的纏枝紋仙鶴龜常服,金冠正釵,雖是拄著柺杖,一步一步卻走得穩當極了。
林公公笑著行了禮兒:“太夫人氣色倒比往前看起來好得多。”
“人逢喜事精神爽。”賀太夫人雙眼雖不清明,可一雙渾濁的眼望過來氣勢也沒墮,“老身的孫兒到了娶媳婦兒的年歲。喜氣一衝,我這一腳踏進棺材的人也該拿出點兒精神頭來了。”
您是得拿出精神頭來,等到您那三兒子,哦,對了,您那庶子一回京,怕是整個九井衚衕,就得他們當家了。
林公公面上帶笑沒再接著答話兒,伸出手讓賀太夫人攙著上馬車,哪曉得人柺杖一拄,便踩在木踏上,上了馬車。
廉頗已老,就算還能吃下三碗飯,到最後不也沒披甲掛帥?
何必呢?
拿摧枯拉朽得已經不成形的脊背去頂這麼個空殼兒,何必呢?
林公公笑上一笑,邊搖頭邊撣了撣袖口,這九井衚衕的灰比皇城都多。浮在空中的是沉積幾十年,幾百年的塵埃,讓人嗆得慌。
馬車停在順真門,是碧玉來接的,走在前面走得飛快,賀太夫人也不慌,拄著柺杖慢慢兒走在宮道兒裡,著灰衣素臉的小宮人們遠遠瞧見便側過身將臉對著紅牆。
她等了這麼久。不急這一時。
方家總有要求她的時候,方家在乎行景,她不能比他們更在乎,誰投入得越多便會越傷心,現在可不是講情分親近的時候,得趁這個時候把行景攬過來,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還是口是心非,她都不在乎了,只要能讓別人看看,賀家還有正統的嫡支呢!賀家長房還沒垮呢!她便心安了。
人老了,也就這點兒好,磨啊磨,就看能不能磨得過時光。爭了一輩子,狠了一輩子,她做下的錯事數不勝數,老侯爺,賀現的生母,不計其數的浪蕩上進的丫頭,她倒是從來沒想過,臨了臨了要死了,手上還攤了一條人命——她的嫡親兒媳婦兒。
報應,都是報應。
所有的孽業都應在她身上吧。下阿鼻地獄割舌下油鍋,她都忍了。她只想求求佛祖,別讓她苦苦支撐的賀家家業落到老三那匹狼崽子的手裡,別讓晚秋那個小賤蹄子在黃泉下頭笑她。。。
到鳳儀殿的時候,正好行早禮過去,沒人候在門口接,算是怠慢到了極致。
左右都撕破了臉,又何必粉飾太平。
碧玉七拐八拐。拐到東廂房前,朱門掩得死死的,碧玉看了眼賀太夫人,輕輕釦了扣隔板:“皇后娘娘。臨安侯太夫人到了。”
“帶進來吧。”
門“嘎吱”一聲從內往外開,賀太夫人脊背挺得筆直,柺杖杵在青磚地上,“砰砰”作響,幾步走到殿前,身形倚在柺杖上,福了福身道:“老身見過皇后娘娘。”
方皇后抿嘴一笑:“上回見太夫人都還未曾拄拐,當真是老了。”
“人都是會老的,人活一輩子永遠都在養老送終裡,原先是給長一輩的人養老送終,等自己老了,就等著兒子、孫子給自己個兒養老送終,天道因果,人倫迴圈。”賀太夫人神色很安詳。
“還有兩個兒媳婦,太夫人不打算算進去?”方皇后一笑。
不算死了的方福,兩個兒媳婦,都是庶子媳婦。
方禮這算是妥協的姿態?
賀太夫人眉梢一抬,心間一凜,正想說話,卻見方皇后手一抬,蔣明英佝身上茶。
賀太夫人止了止話頭,順勢落座,單手接過茶盅,輕啜一口,笑問:“怎總不見阿嫵?昨兒個去舅舅家也不曉得回九井衚衕來一趟,老身原想讓人去接,可再一想阿嫵到底是養在皇后娘娘身邊兒的小娘子,又不是要回來待嫁,不同您說一聲兒到底失了體面。”
方皇后吃口茶,等著賀太夫人說下去。
“說起阿嫵,倒想起景哥兒來,孩子大了不落家。那皮小子也是,都是要娶親的年歲了,也不曉得懂事兒,男兒漢大多都是成了家娶了媳婦兒便收心了。皇后娘娘是姨母,正好同您商量著來辦,瞧您的意思是屬意羅家娘子的吧?羅家也好,書香世家,手上沒太大的權柄,可勝在清白,聽著是挺好的小姑娘。老身沒見著面兒,到底不放心,景哥兒是長房嫡孫,往後跪宗祠是要排在頭一個的,一進門就得是宗婦,管的是一大家子人兒,管事、莊頭、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