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成拳,一拳砸在馬車的綈綢內壁之上,發出了悶聲一哼。倒把旁邊跟車的內侍驚得不清,神色惶然地瞥了瞥馬車,一壁低著頭加快腳程。一壁心頭暗道倒黴。
大覺寺是個什麼地方,外頭人不清楚,宮裡頭長大的哪個不曉得?
犯了錯的妃嬪,觸了線的皇親女眷,還有那些天家不想讓你活下來的女人。
小內侍偏頭想了想,卻怎麼也琢磨不出來應邑長公主究竟是算作第二撥呢。還是在第三撥裡頭。
山風呼嘯,馬匹低低嘶鳴之後,賀琰便聽見了外頭有一把尖細的刻意柔緩的嗓音。“大覺寺到了,臨安侯,您請下車罷。”
是向公公。
賀琰單手一把挑開綈綢車簾,羊角宮燈暈暈冉冉的光下,能隱約看見這個儀元殿第一人謙卑且恭敬的神情。這並不能代表什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的段數在宮裡頭能活下去,可不能讓人爬得高。
見鬼說鬼話,見人也說鬼話,這樣才能順風順遂——向公公連對五品文官都是這幅恭謹又卑微的神色。
賀琰驚詫於自己還能有心思哂笑別人,心裡發虛面上卻雲淡風輕,撩袍下車,踏過硃紅佛門門檻,還是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敢再問向公公一句,皇上究竟因何夜半宣我至大覺寺。。。”
向公公眉間斂笑,躬身低微,沒答話,腳下卻走得快極了。
賀琰見狀,只好緘默下來,緊隨其後。
步子愈沉,青石板路上還鋪著細碎的小石子兒,膈得人心口疼。白日裡的大覺寺都很難見著幾分慈悲心懷,賀琰心裡藏著鬼,走在夜幕下的大覺寺中更得不到清淨,胸口直喘,兀地一下止住了步子,疾音驚撥出聲。
向公公身形一頓,扭身順著賀琰的眼神望去,只是一個手持淨瓶,面容含笑的觀音石像罷了!
向公公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話里加緊催促:“臨安侯,您且著緊著些吧。皇上這樣的安排自有皇上的道理。。。”向公公望了望天色,連小內侍都覺得晦氣,他只會覺得更晦氣,他淨身入宮生生死死幾十年,說這雙手沒沾過血,任誰都不信。
本就是殘缺的命薄人,他最厭惡進這起子所謂的佛門清淨地。
能清淨嗎?不可能吧。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放小裡來說或是因為一塊饃,往大了說就是榮辱與江山,有爭鬥就不能有清淨。
向公公順著佛寺中庭的那顆百年松樹向上望了望,再看看眼前這個窄小的只能由一個人透過的樓梯,偏過身去,躬身示意賀琰先行,待賀琰小步小步地手頭扶著扶梯往上行後,向公公想了想,朝後頭跟著的兩個小內侍揮揮手,便扭頭跟在後面上去了。
“左廂盡頭處的那件屋子就是您今兒個要去的地方,奴才就在廊口候著您。”
向公公將聲音壓得低極了。
賀琰卻覺得振聾發聵,他的掌心發膩,他能感到他的面上發燙,一步一步地往裡挪步,大覺寺的無論哪個地方都是灰撲撲的一片,高高懸掛在廊間懸樑上的慘白燭光投射下幾道白晃晃的影子,他幾乎想轉身落荒而逃,他的未來他的豪想就像這一條狹長的遊廊,一眼能望得到頭,可盡頭處只是一堵堅實卻腐朽的牆壁。
答案呼之欲出了。
賀琰停在那扇雕著蓮印菩提的門前,他甚至能看到細縫中鋪天蓋地而來的微塵,微不可見地輕輕擰住了眉頭,終是深吸一口氣,將門一把推開。
亮堂堂的光便從門間的縫隙中竄了出來,從一條細縫變成了開闊的敞亮。
賀琰負手於背,神色複雜地看著半坐在妝奩之前。手持菱花鏤空銅鏡描眉抿肪的那個女子,是應邑,眉青如黛,唇紅似火,高高挑起的丹鳳眼流轉百變,最後定在了他的眼裡。
“阿琰,你來了。”
清清泠泠的一句話,說得熟稔異常,好像常常纏繞在舌尖上,時時演練。
賀琰迅速朝廊口回望。快步踏入房內,門“嘎吱”一聲闔得死死的。
應邑身形微側,靜靜地看著他這一串動作。她的手已經握不住那支輕飄飄的螺子黛了,索性輕顏嬌笑,面有赧色地軟綿綿地遞給賀琰:“阿琰你幫我畫眉吧。‘小吏如初日,得婦美行雲。琴聲妄曾聞,桃子婿經分。娥眉參意畫。繡被共籠燻’。。。”
話兒落得越來越輕,應邑見賀琰並不接,手亦垂得越來越下。
“我傻了多少年啊,原以為我們可以像尋常夫妻那樣,你在執筆作畫,我在紅袖添香。你在行書作冊,我在織就錦衣。。。”應邑笑了起來,一連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