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秀,並不因草木枯黃而失色多少。一身淡青衫的柳隨風背對碧波水榭,負手而立。
天高雲淡,秋氣蕭條,如果他臉上沒有那副煞風景的面具,此景足可入畫。
蘇芒微微一愣,方才想起他外傷必定會留下疤痕。她看了看那面具,心道他果然不願讓旁人見到落魄的一面,即使只是容貌方面的,心中暗自喟嘆,表面只不動聲色,微笑道:“柳總管此來是為了什麼?”
她的笑容裡沒有半分尷尬或不滿,但客氣而疏離,就像面對一個沒什麼交情的陌生人那樣。柳隨風心中忽地閃過一絲不安的感覺,他強迫自己忽視這種感覺,應道:“幫中諸事已畢,我聽說姑娘來了莫愁湖,特意來找你。”
蘇芒哦了一聲,笑道:“找我?難道趙姐又不見了,柳總管想託我去找?”
她本不是這麼刻薄的人,一句話出口,始知自己終究還是計較了。柳五微微一震,似是全沒想到她會直截了當地提及此事。意外之餘,他驀然想起昔日丹霞山上是敵非友,蘇芒的確詞鋒犀利,言語毫不留情,此時又露出過去的態度,證明她絕不像表面上那樣若無其事。
這樣的話比責問更難以回答,柳五微微一頓,只道:“我還沒謝過姑娘的援手,那一天……實在是失禮了。”
蘇芒正在後悔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聽他這麼說,詫異之情更深。
柳隨風心高氣傲,目中無人,想讓他道歉,難度不啻於把猴子送上太空,大概只有李沉舟能有幸得到這種待遇。他這句話裡看似沒有“對不起”“對不住”“抱歉”這些道歉常用詞彙,但對他來說,已和低頭認錯無異。
是怕她因自作多情而惱羞成怒,轉為聯手蕭秋水對付權力幫嗎?那大可不必。且不說蕭秋水與趙師容交情匪淺,註定不可能再和權力幫作對,她本人也從未生出這種想法。
她不想回溯那天的經歷,嘆了口氣,笑道:“柳總管言重了,該說失禮的是我。我們有過生死交情,這次又是別人欺負你們,不是你們欺負別人。我不過是恰逢其會,所以趕去幫忙而已,何必這麼客氣呢。”
柳隨風號令江湖,令巨寇大盜聞風喪膽,對著面前這個笑得甜蜜蜜的姑娘,卻有力不從心之感。他沉默片刻,忽道:“姑娘陪我走一走吧。”
他的氣度一如既往,武功只進不退,蘇芒卻從他身上感到了一股無法忽略的愁緒。
神州結義裡,知道她和柳隨風有交情的人不少。和她關係比較親密的,難免會因好奇而問及這位權力幫的總管。倒不是說他們當真如此八卦,只因柳隨風的名氣實在太大。可蘇芒每次聽到他的名字,都難以抑制心情的複雜。
她沒少聽柳隨風的傳聞,人人都說他心狠手辣算無遺策,是黑道上極為可怕的人物,但她一直無法把傳言中的形象印證到主角本人身上。她為之心動的,不是做敵人時的“江湖上最可怕的一個人”,而是做朋友時的生死同心。
一開始或者還有些惱怒,說完剛才那帶刺的話,卻又自覺無趣。再怎麼說,她本身要承擔一半識人不明的責任。柳隨風也曾對她千依百順,著意照顧,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蘇芒很清楚她離開後,總壇的局勢將如何發展。她能看出柳隨風對趙師容的心思,身為當事人的李沉舟和趙師容自然也可以。這並不是用“金蘭情深”就能掩蓋下去的事情,何況,李沉舟的金蘭之情,不過就是那樣而已。
權力幫正值動盪,柳隨風偏於此時離開總壇,必定是因為尷尬到不能容身。
秋風拂衣,風中帶著些許溼氣,天漸漸冷了,湖上游人稀少,往往幾個時辰看不到一個人。蘇芒極目遠眺,想看看湖對面有沒有人,卻聽柳隨風道:“我遇上趙姊,還在大哥之前。”
蘇芒驚愕地望向他,她主動提起趙師容,只是一時意氣,並非真心想談這件事。當時李沉舟夫婦二人均是如遭雷殛,可見柳隨風將心思隱藏極深,直到神志不清時真情流露,才會洩露秘密。這已算是他人心底最深的隱私,她無意探究。
所以,在他再次開口之前,蘇芒搶先道:“如果你是為了讓我釋然才提起過去,那大可不必了。我還沒到要用別人的秘密安慰自己的地步。”
柳五輕笑一聲,道:“我還以為你當真不在意。”
蘇芒笑道:“在意的,不過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種在意。你真的用不著勉強……”
柳隨風突然停了下來,他的眼睛裡閃著意味不明的閃光,彷彿是嵌在面具上的兩顆黑色寶石。他輕聲而不容置疑地道:“不,我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