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怔,思維瞬間恢復了清明。
所幸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子、皇帝和朱長貴的身上,並沒有人注意到這段插曲。她不由得朝李正煜望去,見他一雙眸子透過手臂也正瞧著自己,不由得有些恍惚。
就在此時,殿中忽然有一個聲音傳來“煒兒,朕看這個太子之位你是坐的太穩了點!”
皇帝的聲音冰冷而不帶一絲情感:“今日起,革去李正煒的太子頭銜,廢為庶人,神碑一案交於大理寺審理。”
李正煒原以為自己已是死罪,但聽到皇帝的話,知道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於是深深地磕下頭去:“兒臣領旨。”說完便跟著早已立在身後的忻毅去了。
皇帝轉過頭來,審視著仍舊跪在地上的韋一平和朱長貴,良久才道:“兩位愛卿皆是朝廷之肱骨、社稷之棟樑,朕又該如何處置你們呢?”
朱長貴抬起頭,向著皇帝朗聲說道:“臣已說過,要用頂上烏紗保太子無罪。”他語氣略滯,復又說道:“保庶人李正煒無罪。”說罷君臣二人對視良久,大殿上本已凝滯的氣氛更見焦灼。
皇帝沉吟良久,語氣中帶著三分落寞:“也罷,宰相自入仕以來,已有四十三年,也該歇歇了。從今日起你便告老,頤養天年去吧!”
朱長貴深深拜倒,行了三叩的大禮,才道:“微臣領旨謝恩。”
他衰老無力的背影和擲地有聲的回答落在大殿眾人的眼裡,連素日對朱家權傾天下頗有微詞的人,也不由得真心感佩這個三朝老臣。
柳長寧深藏的恨意彷彿地底深處的熔漿炙熱翻騰,幾欲噴湧而出。什麼老謀深算,什麼演技高超,和眼前這個人比起來都不過雕蟲小技。朱長貴藉著太子一事避世,卻也給天下人留下了直言力諫、剛正不阿的印象。等到太子借他人之手被除去之時,他又可以打著正義的口號捲土重來。那時候,不僅皇帝對他深信不疑,全天下人也都成了他的依傍,翻手之間能讓朱氏一族站上權力的巔峰。
皇帝眼見著朱長貴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隱沒不見。又用銳利如刃的目光盯著韋一平:“太傅對此又作何解釋?”
韋一平一生自負精明機智、料事如神,卻不料今日在朱長貴面前一敗至斯。他想到端肅皇后早死,韋家早已失去了皇權的廕庇;太子羽翼未豐,又不為皇帝所喜;朱長貴虎視眈眈,背後又有朱貴妃鼎力相助;幾位皇子接連成年,已成犄角之勢。他的心深深地蕩了下去,今日神碑一事,結果已然分明。
他抬起頭來,平日裡保養得鶴髮童顏的一張臉如今疲態畢現,臉上老淚縱橫,已是英雄末路的狀態:“臣,雖無過,卻有罪,太子落入今日窘境,實在有負端肅皇后的臨終之託和皇上多年的信任。臣唯有一死以證清白,望皇上能徹查此案,還太子一個公道。”
說罷,他攢足力氣朝著殿柱猛撲過去。殿中衛士身形極快,幾個箭步已到了韋一平的身旁。何奈韋一平一心求死,卻也是救援不及。鮮紅的血液彙集在韋一平的屍體之旁,竟成了牡丹盛放的形狀。妖冶詭異的情景成了殿中每一個人心裡永生難忘的夢魘。
柳長寧雙目緊閉,身體也因為極力隱忍而微微顫抖著。韋一平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為李正煒鳴冤叫屈,可誰又知道,他即使舍了一條命卻仍舊擋不住朱氏一族的凌厲攻勢。若是他日韋一平與李正煒在地下相逢,又會做何感想?
皇帝雖然面冷心冷,但是見到輔佐自己半生的老臣撞死在自己面前,心中卻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雙唇動了幾動,竟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他才啞著聲道:“將太傅的屍體好好殮葬,以公侯的標準入葬吧。”說著,身形竟是微微一晃,在徐長海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直:“大家也都散了吧,散了吧。”他長袖輕揮,只留下一個微微佝僂的背影。
這一晚,殿中迭起的事件耗費了殿上眾人太多的心神,所有人都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起身,按照入場時的順序一一出場了。殿中偶爾有幾聲桌案移動發出的輕響,落在眾人的耳裡更覺得奇詭難測。
柳長寧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刻,整個人彷彿跌入冰窖之中,身體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胸口處彷彿被利劍劈開,鮮血自體內泊泊地流出。朱長貴的手段竟如此凌厲,一個太子、一個太傅,仍舊逃不過他的手心。自己……自己就算得到了李正煜的幫助,自己即使豁出了身家性命,對根深蒂固的朱氏一族而言也不過是蚍蜉撼大樹吧?她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臉上竟已留下淚來。
“要成事,就要忍,百忍才能成鋼。”熟悉的聲音在柳長寧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