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風樓看了鄭和一眼,道:“師弟但說無妨。”
鄭和道:“此番奇襲。按理來說,會安那邊不會有什麼防備。可是師兄莫要忘了,豐城侯調你不動,接下來會如何?”
鄭和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他必定會猜測你的舉動,而你帶兵去的是海防,那麼他豈會猜測不出師兄意欲何為?他害怕你告捷,並非為了搶功,而在於自保,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絕不能讓你捷報頻傳,假若此時……”
鄭和說到這裡,已是露出了駭然之色。很明顯,一旦奇襲不成,那麼就是攻堅戰,這絕對是可怕的,郝風樓的武裝不過區區五百人而已,而叛軍最少有萬人以上,且多是精銳,火銃隊再厲害,難道還能在灘頭上擊潰萬餘叛軍嗎?即便是能擊潰,可是耗時日久,其他各路叛軍也會來援,所以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五百火銃隊若是放在諒山關,固然可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是在曠野之上幾無勝算。
那麼,眼下唯一的就是賭,賭豐城侯尚且還有一分良知,不至於做出這等通賊的事來,只是……
郝風樓的臉色平靜,突然笑了,道:“師弟在怕?”
鄭和抿嘴不語,因為他確實有幾分膽戰心驚。
郝風樓吁了口氣,才道:“你看,在上船之前,許多人都怕這碧波汪洋,在汪洋之上,再大的船也不過是一片落葉而已,這海中有風暴,有豪雨,有閃電雷鳴,也有無數未知的東西,可是我們還是上了船,師弟,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如果害怕而不做,就什麼都做不成,想要做成事,就要克服自己,我們既然來了,就不要有疑慮,會安等待我們的無論是什麼,無論明日傍晚時分勝負揭曉出來的又是什麼,我們已經無法回頭了。無論前面是什麼,我也要拼一拼。”
鄭和似是被觸動,他也突然笑了,道:“不錯,再難也沒有陛下靖難時難,那時候人人都知道是必死的局面,可是照樣還是殺出了一條活路……”
鄭和就是鄭和,雖然也有人性的一面,可是一個偉大的人物之所以區別於芸芸眾生,就在於他固然會有膽怯,會有懦弱,會有憂慮和無休止的恐懼,可是他總能克服,他的眼睛和郝風樓一樣眺望著遠方,看到了碧波無垠的洋麵,那陽光揮灑,水光粼粼,海天一線之後似乎隱藏著什麼。
是什麼呢?鄭和在想象,在憧憬。
水浪對船底的每一次拍擊,嘩啦啦的作響,可是現在,船舷上的兩個人已經聽不見了,甚至於船隻每一次隨著浪花的拍打產生的晃動,二人也是恍若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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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安城內人潮洶湧,整座港口如今已成了一座偌大的軍營。
叛亂的中心就在這裡,這裡靠近占城,安南人、占城人雜居於此,從前在這裡的安南豪強,多數都是陳氏王朝戰功赫赫的封臣,因為安南的戰爭多在這裡,又時刻有占城人的叛亂,是以,這裡的豪強大多蓄養了極多的私兵,多則千人少則數百,由於大明對豪強的歧視政策,這裡的豪強幾乎是毫不猶豫,立即推了陳天利出來,發動了叛亂。
而在整個交趾境內,百姓本就盤剝甚重,不堪其擾,於是叛亂立即以會安為中心,瘋狂的蔓延開來。
以陳天利為首的叛軍在會安盤踞,聚集了一萬多精兵,這些精兵多數是從前的私兵,這私兵莫看不如官兵叫得響亮,其實戰鬥力卻比官兵要強得多,畢竟這是這豪強們私人武裝,豪強們給他們供應兵器和酒食,自然要讓他們出力,因此這些人幾乎是在年少時便被選拔,隨即開始起苛刻的操練,個個刀頭舔血,甚是兇悍。
憑藉這支軍馬,陳天利連結豪強,改都城為會安,自封安南王,大肆分封諸侯和官員,單單公爵便分封出了七十餘人,侯爵數百,至於其他左右相國之類更是不計其數。
之所以如此,陳天利卻也有苦衷,他本是一個士宦子弟,為了榮華富貴而鋌而走險,自稱是安南陳氏王族後裔,而各大豪族急需要一面旗幟而收攏人心,自然而然便一起擁戴他,事實上,陳天利手中並沒有太多的籌碼,今日能成為安南王,得益於各地豪族的支援。
既然如此,想要籠絡人心,那麼就只好到處分發爵位和官帽了,因此每次他在‘王宮’朝會,這行宮改成的王宮立即便擁擠不堪,與會者千人,人人口出粗鄙之詞,甚至打架毆鬥也是常有的事。
陳天利對此自是不滿,可是這股怒火卻是壓抑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