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點兒沒遮掩。彷彿進宮就是跳了火坑。天下間最富貴地方,她避之如蛇蠍。
見她如此,他不由記起上輩子那女人,於顧氏臨危之際,披頭散髮,跪在“他”面前聲淚俱下,口口聲聲“迫不得已”,又怨“他”鐵石心腸,縱使女人無數,卻從沒有給過誰半分真心。
那女人心心念念祈求的富貴,到了最後,竟撇下子嗣不顧,也要進宮為新君侍疾。病榻前不守婦道,幹出苟且之事,鬧得天下皆知。
他眸中帶著重重陰鷙,濃得化不開,眼底厭棄頗深。再回頭看身邊這隻知貪圖安樂,實在算不得長進的,忽而對她軟綿綿,不思進取的性子,也就格外包容三分。
“宮女未必沒有出頭之日。有心之人,一朝得勢,這樣的例子,自古不缺。”
她捧著湯碗,古怪瞅他一眼,當然明白他話裡含義。哽了半晌,在他專注凝視下,好容易鼓足勇氣,權衡再三,這才繞著彎子,表示對這條路實在不看好。“那個,天有不測風雲,謹慎些的好。”
大周正風雨飄搖呢,她面前這人就不是個善茬。別到時候費盡苦心爬主子的床,回頭就天翻地覆,改朝換代了。拼命換來個前朝太妃,這不往死路上奔麼?
七姑娘往嘴裡送一筷子八寶雞,縮著脖子,有感而發。想著也該勸勸他才好,千萬彆著急,大意失了荊州。
於是空著那手,伸指頭勾勾他袖口。仔細盯住他眼睛,語氣溫溫軟軟,很是認真道,“您不是說急功近利要不得?凡事兒都講究個過程,需得一步一步來。還沒到山窮水盡呢,拼什麼也別拿性命玩笑。我自考我的女官,您忙您的大事兒去。宮裡如何,那都是別人的事兒,與我半點兒不相干的。”
她語重心長,反過來勸他。他凝神看她許久,心頭籠著的陰雲漸漸消散,點點頭,反手握她在手心。
“顧好你自個兒就成,旁的事兒,無需你掛心。”
果然,這心寬的得他應承,一臉滿足,點頭不迭。壓根兒沒領會他話裡深意,筷子直噔噔衝著糖醋魚去了……
飯後他徐徐將如何染了血漬說與她聽。七姑娘寒毛直豎,聽他講審訊細作的諸多酷刑。
那什麼割鼻子、剜膝蓋骨的,還要拿鐵釘梳頭皮,梳得漿水兒都出來的,一幕幕血淋淋,白骨森森的情形,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偏偏這人說得極盡詳實,連牢裡屈打成招,陰魂不散之事,也沒漏過。嚇得她直打哆嗦,先還是被他把玩著小手坐在身旁,慢慢的,這人得寸進尺,不知何時又逮了她進懷裡。
“怕了?”他一臉關切,看她煞白了小臉,很是體諒替她拿主意。“今晚歇在此處可好?前頭之事,自有人替你周全。”末了靠近些,兩人額頭相抵,他捧著她小臉,暈著屋裡昏黃的光,眸子裡熠熠生輝,全是誘哄。
她嚇得還沒回神,又被他輕薄得暈頭轉向,只聽他在耳畔低沉蠱惑,那聲音微微帶著沙啞,實在好聽。
“幾日不見,容我多瞧些時候?”
第104章 姜氏變故
閬苑書房,他支肘倚在案上,回想她可憐巴巴央他放她回去那會兒。吳儂軟語的調子,微微帶著嬌憨。
“這可使不得,叫二哥哥知曉,非得打斷我雙腿。”小模樣俏得很,兩手捂著他額頭,膽子不小,可勁兒將他向後推拒,全然沒個尊卑,再不許他親近。
於她話裡不難聽出,姜昱對她,亦父亦兄,或許在她心裡,比任何人都要來得親厚。
寂靜書房裡,他揉揉眉心。遇上這麼個看似好拿捏,實則自有主張的姑娘,日後還不知要如何與他纏磨。
從案上抽出份書函,目光落在“弔喪”二字上,他指尖敲擊桌案,目中帶著沉凝。
月上中天,政事早處置完畢,倒是跟她牽扯上干係的姜氏族中事,令他不得不多花些心神。
玉漱齋中,春英綠芙總算等到姑娘回屋,連帶對屋冉青也跟著留心七姑娘屋裡動靜。一直等到香蘿回報,說是姑娘安安穩穩,由宋女官領回來,這才安心到後面梳洗。
“小姐,您這是存心嚇唬人呢。還從沒有這麼晚回來過。”春英出去送女官大人,屋裡只留下綠芙,這丫頭等得心焦,說話也就直衝衝,不知委婉。
“被事情絆了腳,勞你們憂心。”
安撫笑笑,使喚她去外頭打水沐浴。綠芙狐疑看著姑娘進了內室,也不要她伺候更衣,像刻意躲著人似的。
出門遇上回來的春英,眼珠子一轉,一把將人拽到廊下僻靜處,豎著指頭叫她靜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