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等待一個紅燈的路口,他還是伏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幾分鐘的光景,馬健卻似乎睡了整整一夜,其間還做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夢,直到一輛裝滿渣土的卡車從身邊鳴笛駛過,他才驚醒過來。
後怕不已。馬健罵了一聲,同時發現冷汗已經從脖子上流到了胸口。他脫掉外套,扔在後座上,開啟車載收音機,調至最大音量,重新發動汽車。
他沒有聽到,外套口袋裡的BP機,正不斷地發出尖銳的鳴叫。
1991年8月8日,星期四,農曆六月二十八,立秋,暴雨。
C市居民彭娟和其子杜佳亮因煤氣中毒死於家中。經現場勘查,肇事原因是煤氣灶上的一鍋甲魚湯,因湯水溢位致爐火熄滅。加之當晚本市出現大風暴雨天氣,死者為防雨水進入室內,將門窗緊閉。排除他殺可能。
對於其他C市居民而言,這對母子的死,是晚間新聞中不足五分鐘的報道,是閒聊時的談資,是臨睡前關掉煤氣閥的警鐘。
對於杜成而言,通往人間的大門關閉了。
銷戶口。整理遺物。籌備葬禮。安撫岳父母情緒。接受同事和朋友的慰問。最後,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被推進火化爐。
一切似乎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一切似乎短暫得像眨眼一瞬。
只是,那套曾經擁擠不堪的一室一廳住宅,變得空空蕩蕩。
二十多年後,杜成對那段日子的回憶總是模模糊糊,彷彿自己從裡到外都被掏空,眼睛不在了,嘴巴不在了,腦子不在了,心也不在了。任何細節都沒有留下來,好像那兩個人從未出現過,更無從談起自何時消失。他從來就是一個人,始終是一個人。
唯一清晰的記憶是,馬健在葬禮上抓著他的肩膀,泥塑木雕的杜成茫然地看著他。馬健瞪著血紅的眼睛,嘶聲說道:“成子,成子……他媽的,老子抓住他了!”
犯罪嫌疑人許明良,男,24歲,漢族,未婚,C市戶籍,家住鐵東區四緯路87—311號,個體從業者,在春陽農貿市場632號攤床以販售生豬為生。
經查,許明良早年喪父,中專學歷,在C市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後一直在家待業。從1991年1月始,跟隨其母在春陽農貿市場販售生豬。許家有自用白色解放牌小貨車一輛,而許明良自1990年6月取得駕駛資格。
經過鑑定,許明良左手指印與“8。7殺人碎屍拋屍”案中所提取到的指印可作同一認定,許明良的左手食指上確有一道銳器切割痕。
許明良到案後,拒不承認自己曾犯有多起殺人案。經過審訊,許犯最終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本案已移送至C市人民檢察院,不日將訴至C市中級人民法院。
1991年8月22日,C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
儘管許明良殺人案9點才開庭,8點剛過,審判庭門口就被圍得水洩不通。除了前來採訪的媒體,還有很多聞風而來的旁聽群眾。然而,因為本案涉及強姦犯罪,所以,只有被害人家屬及其他少數人員允許入庭旁聽。
上午8點40分,在法警的嚴格盤查下,旁聽人員持證進入法庭。馬健和駱少華剛剛落座,就聽見法庭的大門沉重地關閉。馬健看了看坐在法庭另一側的被害人家屬,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極度的憤恨和大仇即將得報的渴望。馬健收回視線,餘光卻瞥到後排座上的一個人。
是杜成。
他瘦了很多,顴骨可怕地凸起,粗硬的胡茬爬滿臉頰。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表情和目光,馬健幾乎認不出他來。
馬健起身,沿著長排座椅走到杜成身邊。
“你怎麼來了?”他上下打量著杜成,“局裡不是給你放假了嗎?”
杜成看看他,重新扭頭望向空無一人的被告人席。
“我得來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9點整,法官入庭,宣佈開庭。被告人被押入法庭。
許明良出現在法庭大門口時,身後是一片叫罵及按動快門的聲音。在炫目的閃光燈中,身著囚服,戴著手銬和腳鐐的許明良被兩名法警帶入法庭。
幾乎是同時,旁聽席上爆發出一陣哭喊和罵聲,幾乎所有的被害人家屬都離座而起,撲向低著頭蹣跚前行的許明良。儘管負責維持法庭秩序的法警們早有準備,仍然費了好大一番氣力才勉強讓庭內恢復安靜。
馬健注意到,整個庭內,除了他和駱少華之外,只有兩個人始終沒有動。
一個是杜成,另一個是紀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