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他又—一理清過一遍,乃依稀有了一個大輪廓的構想,似乎找到了合乎常理的解釋。——紅閣子的秘密太可怕了。
狄公離了秋月宅邸,便循花園中那條小徑徑直口到紅閣子。即命永樂客店掌櫃拿了他的名帖火速將馮岱年父女傳來紅閣子問話。
他將紅閣子裡裡外外細細窺查了一遍,又跳出露臺在樹叢深處認真搜尋了,乃返入房中。隨即將紅閣子一座門窗全數關嚴。他明白,這樣一來房中登時會悶熱異常,但他絕不能再冒風險,有絲毫的疏忽。他的對手是一個窮兇極惡而又肆無忌憚的罪犯!
第十七章
馬榮在白鶴樓裡酒足飯飽,哼著小曲轉去藏春閣。此刻心中想著銀仙,越發感到甜滋滋的。
進了藏春閣大門徑往後院香房急趨。一個么二攔住,並不認得馬榮:“客官相公,找哪一個?”
“我要見銀仙姑娘。”馬榮道。
“銀仙姑娘已被人贖出,不見客了!”
馬榮笑道:“正是在下贖出的,兩錠金子哩。”
么二咋舌道。“原來是位闊爺,這衣衫恁的寒愴。——她在後院房裡哭泣哩。”
“明日我高頭大馬來迎接,看她還哭不哭。一副行頭叫你這王八龜孫子眼也發直。”
馬榮敲了敲西舍四號的房門。
“裡面沒人!”銀仙忿忿的聲音。
馬榮一愣:“你銀仙不是人麼?我是馬榮啊!”
房門“吱軋”開了一線,銀仙伸手一把將馬榮拉入房中。
“原來是馬榮哥,來得正好。”銀仙果然淚痕滿面。
馬榮驚問:“你為何哭泣?”
“哎喲喲,不好了。不知哪個殺頭的,竟用兩錠黃金贖了我身去,看著就要來領人了。如何是好?還請馬榮哥助我們一把才是。”
“助你們一把?”馬榮還未明白銀他話兒意思,忽見床角坐著賈玉波,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馬榮呆呆坐下。賈玉波忙揖禮,正要開口,銀仙先說話了:“我與賈秀才早就說定要做夫妻,只是他手氣不順,連連賭輸銀子。如今可好,馮家又逼得太緊,要招女婿。今日又有人替我贖了身,我們兩個無路可走,正思量著一齊上吊哩。——馬榮哥一向仗義,救我幾回,如今可有什麼好法子教與我們。”
馬榮這才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頭腦頓時一鍋熱漿糊,粘合一團,坐在那裡呆如木雞。
賈玉波也哀求道:“馬榮哥是衙門裡的差官,八方交酬,廣有手眼,總有法子成全我們。——這二十兩金子我日後交納。非要奪了銀仙去時,我們只有雙雙懸樑一條路了。”說罷滴下兩行淚來。
馬榮略略定神,又見銀仙兩個哭作一堆,形狀悽楚。便道:“賈秀才,讀書之人,不求個功名仕途,兩手空空,娶什麼老婆?你養得起?做幾行詩賦,賣與誰要?”
賈玉波垂淚道:“馬榮哥休如此說。男耕女織,清茶淡飯,一樣過光陰。我做詩賦,並不賣錢,也不靠它換柴米。我只求與銀仙兩個鄉間有一茅屋,二分薄田,便是天堂了。——自分也不是做官之人,能教幾個小小童蒙,也不枉讀書識字一場。”
馬榮聽他言語酸苦,心中不忍。又見銀仙一雙淚眼無限溫情地望著賈秀才,又陡地升起一陣醋意。左思右想,不是滋味。
銀仙噎哽道:“馬榮哥救我,恩義一場,也是白白的。今日這裡分手吧。有朝一日你回家鄉,望代我向鄉里父老問聲好,就說我銀仙命苦,再也沒法回老家了。”說罷將汗巾拭去淚痕,斂容褰裙,整頓釵釧。
(褰:讀‘千’,套褲。——華生工作室注)
賈玉波從床褥下抽出兩根長長的白布帶,慢慢各系了一個環結。
馬榮醒悟,大叫不好。上前迅即奪了布帶。轉思又笑道:“不說我馬榮精巧,早防有這一招。銀仙姑娘,你且聽著。我早知道你有跳出風塵之念,找個名聲好聽、知書達禮的,一馬一鞍過日子,故爾有心與你解厄。今日我正好在恆豐莊贏了一筆錢,便用這錢與院主為你贖了身。”說罷,從衣襟裡將出脫籍的押花執照,交於銀仙。
銀仙一聽此言,正是絕處逢生,否極泰來。
“原來馬榮哥恁的一片菩薩心腸,且早作準備,大船渡人。今世再沒報恩處,來世變作犬馬,效力左右。——銀仙我今日便發願,但忘了馬榮哥思義,鐵枷長扛,永不出世。”說罷淚如雨下。
賈玉波大夢初醒,欲哭無淚。痴痴地立在床邊,看著馬榮搶奪過去的兩條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