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父親,這個叫小夏的男人腦子肯定有毛病,誰跟他說話都沒有反應,剛才硬是把磨刀的徐師傅給轟走了,搶著要磨刀,一口氣磨了足有兩個時辰。唐爺笑而不答,揮了揮手,讓彩兒去屋裡,他有話要說。
小夏繼續在那裡磨刀,面無表情,身體一上一下,像是一架磨刀的機器。
客廳裡好一陣安靜。
唐爺已經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告訴了家裡人,要收小夏為關門弟子,並讓他和漢清結拜兄弟。漢清、水月、蘭兒和彩兒都在,還有蘭兒的丈夫餘炎寶。餘炎寶是接到電話從市政府趕回家裡來的,他身材中等,偏胖,穿西裝,白皮細肉的,眼珠子烏亮,只是眼泡有些大,似有消失不了的水腫。
漢清和水月兩口子自然都會聽從父親的,因為小夏是救命恩人。蘭兒持中立態度,小夏的去留她都無所謂。彩兒堅決持反對票,原因是這個小夏自昨天晚上進了唐家,至今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如果不是個啞巴,那也是個傻子。唐爺的女婿餘炎寶卻有他自己的說詞,小夏來歷不明,身世不清,若是留在唐家,萬一日後有個好歹,或者是招惹出什麼事情來,豈不更麻煩了,現在的大上海攥在日本人的手裡,警察局和租界對外來人口查得很緊,此事必須慎重考慮。
唐爺說,小夏有恩於唐家,做人要有道德,要存善良之心,懷悲憫之情。現在是什麼年頭,上海和南京淪陷之後,日本人槍炮都已經打到漢口了,成千上萬的難民湧進上海灘,這個人的身世和來歷,已經不重要了。我意已決,要留下小夏,成為唐家的一員。
我不同意。彩兒氣嘟嘟臉,說著話轉身跑出門去。
廳堂裡一時靜下。唐爺認定的事,向來都不會更改,他喊來六叔,讓六叔立即去把小夏請進來。
不多一會,六叔就回到廳堂來。六叔說,小夏人不見了,已經離開了唐公館。唐爺一陣吃驚,剛才小夏還在磨刀,怎麼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唐爺來到大院,果然沒有找著小夏。
彩兒在亭子裡看小說,那是一本郁達夫的《沉淪》。唐爺繃著面孔來到彩兒的身邊,彩兒若無其事地抬了抬頭。其實彩兒眼裡稍有一點微妙的變化,唐爺都能夠覺察出來的。唐爺問彩兒,是不是你把小夏給攆走了。彩兒把小說“啪”地一聲合上說,什麼小夏大夏的,我給了他一些錢了,請他出門了。
繁華的霞飛中路,車水馬龍,行人匆匆。有一群難民,衣著破破爛爛,經風一吹,嘩啦有聲,他們聚在街邊的一個弄堂口曬太陽,就如一群流浪狗。這群難民當中就有小夏。小夏沒有穿破爛的衣服,因為他是剛從唐爺家出來的。他穿得很單薄,就一件內衣,他的青布棉襖給了一個帶孩子的婦女,他的瓜皮帽戴在了那個半大的嬰兒腦袋上,一位拄柺棍的老大爺穿著他送給的棉褲,還有一雙大布鞋,趿拉在一位少年乾瘦的腳上。
一隊日本士兵荷槍實彈騎著幾輛三輪摩托車經過,他們是維持社會安定的,他們耀武揚威,就如一群蝗蟲飛來。
一陣小小的騷動之後,很快就恢復了原有的秩序。
小夏蹲在了街邊,他的膽子算得有點大。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棋盤圖,認認真真地鋪好在地面,接著手去口袋裡掏出一把棋子,歪歪腦袋,便擺好一局殘棋,之後又拿出一張鈔票壓在棋盤邊。他身上的錢所剩不多了,那些錢應該都是彩兒給他的。小夏耐心地等待著有人跟他下殘局,希望來者是最有錢最大方的人,他想象著結局的勝負,臉上不由綻放出詭譎的笑靨。
終於,有人立在了棋盤邊。
小夏的目光由下往上,先是看到一雙皮革的大棉鞋,再是看到夾棉綢緞的長袍,再往上看,是黑色鑲有皮毛的披風。無疑來者是闊人了,小夏心裡想著,再又抬眼向上一看,來人卻是唐爺。
唐爺目光淡定地看著小夏,並不急著說話。小夏卻說話了,這也是小夏第一次對唐爺開口說話,唐爺,我不欠你什麼了,我是拿了你們家的錢,可是我也出過力,我跟您府上磨過刀了!
是,你是什麼也不欠,虧欠的人是我。小夏,你得跟我回家。唐爺說,露出欣慰興奮地神容。
憑什麼,憑什麼讓我跟你走?還有,您說的小夏是誰呀?小夏反問。
小夏這一提問,唐爺驚愣了一下,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唐爺的身後站著六叔,六叔的身邊停著一輛黑亮的十分氣派的轎車。六叔臉有怒容,想上前說話,唐爺一抬手,制止了他。
唐爺笑了笑,看著地上盤棋上的殘局。
唐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