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毛坐的轎吧?”富明阿問。
“是的。”曾國荃答,吩咐士兵:“把轎罩揭開!”
四個兵士走上前,一人站一角,一聲吆喝,把轎罩掀過頭頂。富明阿的眼前忽現一片大紅,定神看時,原來是一株特大罕見的珊瑚樹。只見樹高四五尺,枝柯交錯,其大盈圍,其紅如血。睹此異物,富明阿好比置身龍宮,驚詫不已!
“富將軍,這是在洪逆西花園裡得到的,我本想自己留著,但家兄生性儉樸,不喜珍奇,定然不能容此物,故不敢留。富將軍是城破後第一個進城慰勞的朝廷要員,這株珊瑚樹,就算著我吉字營全體將士對將軍的答謝吧!”
“如此珍寶,鄙人不敢受,不敢受!”富明阿嚇得忙起身推辭。
“朱洪章!”曾國荃高喊。
“到!”朱洪章離席來到廳中。
“你帶著煥字營一百個兄弟,將這株珊瑚樹護送到富將軍船上,不得有誤!”
“是!”朱洪章轉過臉下令,“弟兄們,抬到下關去!”
富明阿見此情景,也不做聲了。
第二天一早,富明阿便帶著這株紅珊瑚樹,悄悄地離開金陵城,兼程趕到山東濟寧府,面見僧格林沁,十分誠懇地對他說:“金陵城內金銀如山、財貨如海的話,純系子虛烏有,卑職細心查訪,詢問故舊父老,鹹謂並無此事。請王爺轉告皇太后、皇上,不必再追查,以免激怒湘軍,引起事端。”
六御史參劾,霆軍譁變,曾國藩的憂鬱又加深了一層
富明阿好打發,但天下悠悠之口卻難堵住,當曾國藩離開金陵,回安慶料理一個多月,將兩江總督衙門正式遷入原太平天國英王府時,朝野上下已物議沸騰,紛紛指責湘軍將金陵城洗劫一空,還送曾國荃一個極難聽的綽號:“老饕”。曾國荃聞之溼毒加重,肝病復發,曾國藩也憂心忡忡,時刻擔心不測之禍臨頭。
這一天,曾國藩於兢兢之中又拿起《宋書·範泰傳》。當讀到範泰對司徒王弘說“天下務廣而權要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這句話時,就覺得這正是在對他和沅甫敲的警鐘。他提起筆來,在這句話的旁邊加了一長串小圓圈,然後又在天頭上批下一句:“處大位而兼享大名,自古能有幾人善其末路者,總須設法將權位二字推讓少許,減去幾成,則晚節漸可以收場耳。”放下筆,他又想到沅甫向來心境狹窄,正宜用這些前人的故事去開導他。於是叫來王荊七,命他將此書送給九帥,為鄭重起見,又作了一封短函:
沅弟左右:弟肝氣不能平復,又懷抑鬱,深為可慮。弟不必鬱郁。從古有大勳勞者,不過本身是一爵耳,弟則本身既掙一爵,又贈送阿兄一爵。弟之贈送此禮,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謙而不居,而餘深知之,頃已詳告妻子知之,將來必遍告家人家族知之。而今以後,當與弟謀長保家族不衰之方。現遣荊七送來《範泰傳》一篇,願弟熟讀深思之。古來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載一郭汾陽外,恆有多少風波,多少災難,談何容易!願與吾弟兢兢業業,各懷臨深履薄之懼,以冀免幹大戾。
荊七剛走,折差便送來一疊諮文,這是軍機處照例抄送給各地督撫、將軍、都統的朝廷重要奏摺。曾國藩小心開啟,一共三份,他看著看著,心慌意亂,兩眼模糊起來,最後竟冷汗透溼,面色發白,靠在椅背上,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原來,這是三個御史的參折,全是對著他曾氏兄弟和湘軍而來的。
一是御史朱鎮奏陳金陵善後事,謂兵勇宜遣散,田宅宜清還,難民宜撫卹,商賈宜招徠,而曾國荃辦善後,卻先事擾民,毫無綱紀,遂使金陵城的善後越辦越亂。奏請罷掉曾國荃的巡撫職務,另在朝中揀擇幹員前去辦理。一份是御史廖世民奏曾國潢在湘鄉仗其兄弟之勢,要挾縣令,干預公事,私設公堂,挾嫌報復,甚至以人頭祭祖宗,致使縣令每隔三五天便躲在屋裡痛哭流淚,謂曾四爺又要借其手殺人了。奏請朝廷命湖南巡撫嚴懲劣紳曾國潢,以肅鄉紀。一是御史蔡壽祺奏湘軍種種不法情事,羅列曾國藩、曾國荃、李鴻章、李元度、劉蓉、鮑超等人縱容部屬胡作非為,謂這些年來湘軍攻城略地,朝廷所得者少,所損者大。此次攻克金陵,純因長毛氣數已盡,非戰之功。湘軍本流氓之眾,乘時而起,不少人已佔軍政高位,實非國家之福,誠為不測之患。此輩只宜授以卑職,不能寄以重任。
“如此說來,湘軍和我曾家兄弟,簡直不是功臣而是罪魁了!”曾國藩在心裡淒涼地嘆息。過了好長時間,他才慢慢清醒過來。御史本是可以風聞言事,不必承擔責任的,皇上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