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
此刻他正揪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虛的站在一個盛滿熱水的浴桶前。
這是豫州城的一家客棧,本來釋灃還想找更安全的地方,但看到陳禾滿身是傷的樣子,就打消了繼續帶著陳禾奔波的念頭,直接在東市找了一家還掛著迎客幡子的客棧,要了一間上房與熱水。
關上門窗,點亮桌上油燈。
釋灃從芥子法寶裡取出零零散散一堆盒子瓶兒葫蘆的藥,抬頭一看,發現陳禾還站在屏風後浴桶前動也不動。
“脫下來,讓我看看傷勢。”
陳禾堅決搖頭。
臉與脖頸畢竟是要害,困戰山壁多年,他都竭力保護,身上就不一樣了!陳禾擔心師兄看到身上那些傷後,會立刻發怒。
釋灃扣住玉盒的手一頓,他有些無可奈何。
如果不是自己摁住下頜強迫陳禾抬頭看傷痕,估計這會師弟腦袋還低著。
“不讓我看傷?”
“……”陳禾不敢點頭。
釋灃被氣得笑了。
傷痕就在陳禾臉上,師弟難道打算一輩子不在自己面前抬頭?現在又打算一輩子不換衣服?瞞得住一時,還能瞞得了一世不成?
可是陳禾狼狽的模樣,又讓釋灃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他拈起一顆丹藥,捏碎了灑進熱水中,然後按個將一堆藥適合什麼傷口都說了一遍。雖然陳禾一聲不吭,但釋灃知道師弟絕對聽進去了,再不濟,陳禾還有萬年蜃珠能隨時檢視記憶呢!
說完,釋灃就走出屏風,在外面的一張梨花木桌前坐下。
心不在焉的拎起瓷壺,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屏風後,陳禾僵立很久,這才迅速褪掉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還是河洛派元嬰修士給的道袍。所幸修真者築基圓滿後,尤其是結成金丹,正式踏上求仙之途,清神淨體,不染塵汙,否則他都不敢想自己身上的味道。
泡進熱水後,以陳禾修行多年的心境,都差點被舒適感衝得理智動搖。
太久了。
四十年,他沒躺過柔軟的床,沒洗過熱水澡,沒安安心心睡過一覺。
知道釋灃在外面,陳禾不由自主的鬆懈精神,眼皮直往下耷拉。
隱約的水聲,只隔著一扇屏風。
釋灃的手停頓了一下,又端著杯盞送到唇邊,眼底翻騰著複雜的情緒。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小界碎片崩裂後,看到陳禾時那種失而復得,好似提起的心,最終穩妥的落了回去。
慢慢飲完一盞後,指尖沾染的茶水流出淺淺痕跡,又讓釋灃想起初見那些傷痕時,心中冒出的怒火。
有點兒不對勁。
釋灃沉默想著,當他攬緊陳禾時,並沒有感到安慰,甚至他也不是在安慰師弟,倒有種緊緊抓住陳禾,不想鬆開的異樣心情——這感覺在陳禾掙扎時,是如此鮮明。
目光落到屏風上,房內因門窗緊閉,有些昏暗。
油燈的光隱隱綽綽,勉強能看到浴桶與裡面的影子。
——陳禾大約在檢視傷勢,他從浴桶裡伸出手,努力勾著某個藥瓶。
小界碎片裡靈氣匱乏,陳禾還是釋灃離開時的模樣,沒有長高,卻瘦了很多。少年單薄的身影映在屏風上,手臂修長,圓潤漂亮的右肩胛骨影子清晰可見。
釋灃醒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把一壺茶都快喝光了。
還是這種人間客棧裡,劣質的陳茶。
偏偏一股口乾舌燥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管他喝了多少水,都揮之不去。
“啪。”
茶盞落地。
屏風後的陳禾聽到了:“師兄?”
釋灃定定看自手裡落地摔碎的杯子,表情莫測。
“師兄,怎麼了?”陳禾有點急。
“沒什麼,這茶水太苦澀。”
“噢。”陳禾縮回浴桶,繼續發愁的看著身上傷痕,拼命用藥抹。
釋灃背轉過身,他站起來,似乎在牆上懸掛的水墨工筆畫軸,袖中五指卻按得木桌都留下了深深指痕。
——他命數中的最後一劫,終是來了嗎?
如此荒謬,如此可憎,又如此令他心神失措。
竟然對師弟生出這般妄念…
作者有話要說:師兄還是很正直的,你們懂
在陳禾沒有表示“也”之前,釋灃自然覺得他生出的這份情,是不應該的
放心不會虐╮(╯_╰)╭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