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急入報。修梅驚訝出視。相見之餘,悲喜交集。一時同輩皆披衣起身,詢經過。伕役具餅食,予且食且談,直至四更後始就寢。
予自被虜後,相傳已被殺身死,碎屍投山林中。餘初歸,與同輩坐談,時時覺坐墊後蠕蠕有物,初不之異也。談畢歸寢,見坐墊後滿費衣物,亦不之異也。次日,從兵李元超密告曰:〃自公凶耗傳來,僉謂公必死。公之行李,某某等竟破箱瓜分,幾盡。及公生還,鹹不自安,始暗中退出,置坐墊後,是宜有以懲之。〃予則付之一笑而已。
予外創經七八日後漸愈,惟內傷甚重,肚腸時復作痛。友人送雷擊散一瓶服之,大瀉兩次,下血塊甚多,尋亦全愈。惟雷擊散原系暑螢,並無治內傷之力,不知當吮服之,何以奏效如此,殊不可解也。
[校注十二]陳渠珍敘述身歷,細緻翔實,娓娓動人。一氣呵成,直書其事,未為伏筆,而首尾因果,竟成伏筆。如借左所遇老人詳告藏情原是實語。亦當見陳、張二人去而對岸突現燭光。當藏兵查戶時,亦必以告藏兵。查號藏乓人少,不敢往捕,只能佯作不知,歸報藏官。故去若無事,而突然大軍分兩路搜來,逃避不及也。
此等藏兵,系藏中調來,對當地人極其殘暴,故當地土人,皆藏匿不敢揭居。其對俘虜亦極殘暴,張應明能藏語,故受害較輕。陳渠珍不能藏語而態度傲慢,故數瀕於死。幸統兵官堪布登珠文明有識,雖奉命阻攔入藏川軍而不背叛清廷,乃得生還耳。
第三章 昌都至江達
趙爾豐知藏兵已抵恩達,乃親率邊軍五營由更慶至昌都。我軍齊集四川橋東岸迎近。邊軍雖為舊式軍隊,然隨爾豐轉戰入邊極久,勇敢善戰,其軍官兵體力甚強,日行百二十里以為常。是日,予隨隊出迎,候甚久,始見大隊由對河高山疾馳而下。有指最後一乘馬者,衣得勝褂,系紫戰裙即是趙爾豐。既過橋,全軍敬禮,爾豐飛馳而過,略不瞻顧。諦視之,狀貌與曩在成都時迥殊。蓋爾豐署川督時,鬚髮間白,視之僅五十許人也,今則霜雪盈頭,鬚髮皆白矣。官兵守候久,朔風凜冽,猶戰憟不可支,爾豐年已七旬,戎裝坐馬上,寒風吹衣,肌肉畢見,略無縮瑟之狀。潞國精神,恐無此矍鑠也。
[校注十三]鍾穎系宣統元年十月二十二日抵察木多,趙爾豐後六日到。查趙致軍機處電有云:“該軍紀律嚴明,秋毫無擾,……藏民頗極歡迎,於十月二十二日抵察,爾豐亦於二十八日趕到。藏兵在恩達類烏齊一帶大小路堵截”云云。
是日鍾穎率標統、管帶至欽帥行轅參謁,夜分始歸。有護目張子青,隨修梅往,先馳歸告予曰:“欽帥以公貪功失機,罪當斬!奈何?”予問:“管帶如何對答?”子青曰:“管帶默然不語。”予頗異之。及修梅歸,詢之又。但言欽帥明晨傳見,而不及其他。於是予始知修梅之用心矣。因念奉命而往,不顧萬死,躉蹇匪躬,庸何傷。翌晨往見,甫出門,即有爾豐武弁持大帥令傳予。予甚訝之,隨之往,至則鍾穎及軍糧府劉紹卿,皆立轅下。武弁導餘入。爾豐盛怒立帳中,責予貪功冒險,損威辱師之罪,將置予於法。鍾穎、劉紹卿亟趨入,力為緩頰。爾豐怒猶未息。予至是,亦不能為修梅諱,乃慷慨陳言曰:“某罪自知。但銜命而往,身雖被虜,番人猶能以禮送歸,且宣示德威,番兵望風撤退。功罪自不敢言,惟欽帥深察之。”鍾穎又力為解釋,爾豐意始動。因詳詰奉命始末。又問林管帶果知爾去否。予具以實對,並言軍糧府尚有管帶諮文可憑,爾豐一一按問實,又索諮文驗訖,乃反詰修梅,修梅不能對。爾豐大怒,立其衣刀,就案上手書殊諭,撤修梅職,以予代之。予亦不敢言,叩謝出。
[校注十四]趙爾豐電川督雲:“頃接察稟,藏番將陳渠珍放回,可恥可恨!請速電飭正法。川軍弟不便擅專。鍾守毫無營規,非此不足以肅軍紀也”初讀此,疑爾豐因賞陳之雄奇,故試其膽。檢得此電,始知斬陳出自真心。前電軍機處雲該軍“紀律嚴明”,此乃斥其“毫無營規”者。穎雖少不更事,於朝廷有肺腑之親,特邀恩寵,不敢顯斥之於軍機處,但可實告之於手足間耳。劉廷灝,字紹卿,貴州舉人。時任昌都軍糧府,號為邊中能員。鼎革後離昌入京。後曾任偽滿洲銀行總經理。
昔人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如予以事之轉禍為福,誠奇矣。不謂暗幕中操縱牽引,大有人在,事更有奇於此者。有皖人張鴻升,性詐險,初隸爾豐,任邊軍管帶,後因事被黜回川,投鍾穎。鍾穎入藏,委以工程營管帶,亦虛名而無實兵者。鴻升日思得為步標管帶,而苦無機會。會予臘左被虜,凶耗傳昌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