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恪貴人出身昇平署,位份也比淑懿低,卻敢這般無禮,連一向平和的皎月臉上都難免生出些不忿來。
淑懿似渾然不覺,揚揚臉免了她的禮,撫著腕上的碧璽石榴鐲,笑問道:“妹妹不該忙著遷宮麼?怎麼又到這裡來了?”
碧羅倒似不解淑懿的話似的,黛眉微蹙道:“不是有那幫奴才麼?難道還要我幫著搬東西麼?”
這不著四六的回答倒叫淑懿哭笑不得,瞥一眼皎月,見她也是埋頭極力掩飾自己忍不住挑起的嘴角,因微笑道:“妹妹玩笑了!妹妹遷宮,難道該看著屋裡的細軟?仔細奴才們搬弄壞了!”
堆秀山上密密的常春藤茂密如雲,春日風大,有時一陣風吹過來,葉片齊齊朝上,一派翠**流,有時葉片又齊齊翻轉向下,一片鬱乎蒼蒼。
淑懿的衣袖都被風鼓起來了,皎月伸出手替她遮風,碧羅卻仿若無意似的,任由風陣陣撲過來,看著天際未散的朝霞,淡淡道:“那些翡翠瑪瑙,綾羅綢緞,都是身外之物,我為它們費這些心思做什麼?”
淑懿笑道:“妹妹淡泊名利,固然可敬,可那些東西都是皇上賜給妹妹的,也是陛下一番心意,妹妹難道不該愛惜麼?”
碧羅杏目一垂,絲毫不為所動,言語中透出幾許不屑,道:“皇上不是對嬪妾有心意,而是喜歡嬪妾的美色,嬪妾空把青春年華,付與這紅牆碧瓦圍成的牢籠,皇上不過是拿出些金銀珍寶來補償嬪妾罷了!”
淑懿心思一沉,好心勸道:“妹妹真有幾分世外仙姝的品格,不過姐姐勸你一句,你既做了嬪妃,就該知道嬪妃的本分,方才那些大不敬的話,往後再不要說了!”
碧羅忽而展顏笑了,勾起的紅唇卻殊無半分笑意,只有說不清的悽惻與悲苦,“娘娘不必為嬪臣操心,更不敬的話嬪妾也對皇上說過了,嬪妾告訴皇上,男人不是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嗎?正室嫡妻都如衣服了,何況是妾?可惜還有女子心甘情願地以夫為天,說到底,夫妻也是同命鳥,還不如父母兄弟來得可靠!”
她的話靜水流深地說出來,不打半點磕絆,可早把皎月驚得與淑懿面面相覷,淑懿心道,怪不得皇帝對她假以辭色,順治最厭後宮嬪妃把他當作獲取功名利祿的籌碼,恪貴人的話雖然不敬,卻自有一番“天然去雕飾”的新鮮勁兒,如果她能拿出些痴心真情來,只怕順治會對她更用心,可瞧她這目下無塵神氣,恐怕也難!
淑懿低眉淺淺一笑,道:“是本宮多操心了!妹妹這般超凡出塵的人,難怪深得皇上喜愛!只不知妹妹裡籍何處?父母家人還在嗎?”
適才碧羅提及只有父母兄弟來得可靠,料想她或許是思念家中親人,才作此感嘆,又想起小福子說的,皇后正命人打聽她的底細,其中也必有緣故,所以淑懿才問她家人在哪兒。
碧羅眼圈一紅,喉頭間難免哽咽,只別過臉去,聽著闊而綠的葉子間藏著的杜鵑黃鸝,啾啾叫得甚是歡快,戚然道:“嬪妾原是吏部侍郎石大人買來的樂伎,那年因為昇平署缺人,朝中便多有官員將家中樂伎送進宮來,家父母……”她眸色一沉,才剛因為傷感而略顯沙啞的聲音,頓時如枝間黃鸝般清脆悅耳,“我進石府的時候年紀尚幼,也不記得生身父母了。”
淑懿覺出她話中有異,也不再追問,只敷衍她道:“本宮的父母也在宮外,平日難得相見,但本宮相信無論咫尺天涯,父母與子女之間,總是心心相通的。”
碧羅目光灼灼,彷彿精神一震似的,抖擻道:“娘娘說得不錯!嬪妾只會些撥絃彈曲兒的微末功夫,若娘娘不棄,可願聽嬪妾彈上一曲?”
淑懿左右無事,她既願獻藝,淑懿自然也不能拂了她的意,當下便笑道:“那敢情好,本宮求之不得呢!”
碧羅隨即招呼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宮女,淑懿方才就看見她們遠遠跟在碧羅身後,卻不想是抬著一張琴。
碧羅笑道:“金銀財寶固然是身外之物,這琴卻是我寂寞煩惱時的知音,因怕他們搬東西時弄壞了,所以帶著來御花園了!”
淑懿笑笑不語,只見一架雕刻精緻的琴,擺了上來,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碧羅撫弄著琴身上牽絲攀藤的花紋,拔了兩下弦,音色圓潤純淨,十指纖纖撫上琴絃,低眉信手,彈了起來。
淑懿也略通些音律,只不及她彈得這樣好。暮春的御園裡,琴音如採蓮女子的歌喉郁郁青青,澹澹水波中一支芰荷在夕陽下搖落清影,突然,冰弦一澀,一夜秋風忽至,滿池的蓼花菱葉覆上無邊的離愁,重露寒霜壓彎了紅藕纖瘦的綠梗,青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