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魅沉靜的臉,便好想重新找上了一層堅硬的寒冰,然而,冰層之下,卻遠遠談不上平靜。
他一步一步,緩緩地向神廟走了去。
奇怪的是,明明是不熟悉的環境,若沒有人在旁邊先描述一遍,他不會像現在這樣,那麼嫻熟,那麼精準,踩過凌亂的石板,繞過斷裂的石柱,緩緩地走上臺階,終於,停在了那片唯一平整的平臺中。
雲出沒有跟過去,只是站在原處,看在高高的臺階上,被石柱遮住半邊身影的南司月,如此熟悉。
那種熟悉,並不是對南司月的熟悉。
而是,一種悠遠的,來自遠古的記憶。
那麼深沉,那麼模糊,卻又執著地存在著。
恍惚間,面前的景緻旋轉起來,劇烈的旋轉著,緩緩地變化著,在她的視野裡,那殘缺的牆壁,坍塌的地板,缺角的臺階,消失的屋宇,都慢慢地恢復成了原狀,那麼恢宏壯觀,地板光鑑照人,石柱林林,飛簷直入白雲間,碩大的廣場上站滿了人,他們穿著奇怪的衣服,舉著右手,有力地做著手勢,好像在高聲喊叫,而眾人之上,南司月也穿著奇怪的衣服,藏青色的制服,腰間繫著純黑的皮帶,那麼挺拔高貴,他站在平臺前,金髮飛揚,意氣風發,手只平平地往前一伸,便止住眾人海潮般的歡呼。
而那個時候,她在哪裡呢?
她正藏在人群裡,藏在茫茫人海中,遠遠地看著那個金芒四射的天之驕子,陽光閃了她一頭一臉,刺痛了她的眼。
南司狐。
心裡默默地、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
南司狐……
——有史以來,最年輕、最卓越,擁有戰無不勝神話的帝國元帥。
127第三卷 煙雨江南 (三十六)神廟(2)
雲出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前方波瀾壯闊的景象,頓時如崩塌的流沙,水一般,穿過她的指縫,拂過她的髮梢,帶著一股陰冷的風,消失如夢像。
在她的視線裡,依然是斷壁殘垣,依然是傾倒的石柱,依然是紫衣黑髮的南司月,靜矗在平臺上。
風聲嗚咽,四野寂沉。
她呆站了一會,然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有點自嘲地笑笑:哎,大白天的,做白日夢……
正想著呢,剛才還好端端的南司月,突然捂著胸口,“哇”得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雲出看得一驚,當即什麼都顧不上了,撒著腳丫便跳上了臺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身邊,“怎麼了怎麼了?”她扶著他的肩膀,急忙連問。
南司月搖搖頭,直起身,用指腹拭去唇角的殘血,然後轉身,遙指著神廟後面的一片叢林,低聲道,“我記得,那裡應該有一條河,河邊還有許多苜蓿。”
“……哪裡明明是原始叢林。”雲出嘀咕了一句,但沒敢高聲,她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這裡真的有古怪,你有沒有察覺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恩。”南司月不置可否地應了聲,神色素淡,只是唇上沒有擦淨的血痕,映著蒼白的臉,那麼俊美絕倫,又顯得觸目驚心。
“你肯定是累了,這幾天一直在趕路,要不這樣吧,你先在這裡等一會,我去周圍看看,說不定有什麼發現。”雲出環視著周圍,對怎麼讓南司月復明,還是沒什麼頭緒,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南司月沒有做聲。
雲出看他的臉色,雖說蒼白了一些,可精神還好,應該沒大礙。
只是不知為何會吐血……
她撓撓頭,又羅裡吧嗦地囑咐了一通,這才扭身,朝其他的廢墟跑去。
等雲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南司月才緩緩轉身,面向著那片本應該是苜蓿地的叢林,心中刺疼愈重,那來回翻滾的,與其說是澎湃的血液,不如說,是千年未斷的執念。
它們在他的胸腔叫囂,想衝膛而出,奈何,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這個地方,他來過。
多少次午夜夢迴,在深寂粘稠的夜裡,他懸浮在亙古的黑暗中,回想著那一次又一次的夢魘,這樣的建築,這樣的臺階,這樣的聲響,風拂過他的臉,下面歡聲如雷。
他們,曾是他的子民。
可他遺棄了他們,他辜負了他們。
南司月不知道他是怎麼遺失、怎麼辜負的,只是,當他站在這個平臺上,聽著耳邊似幻似真的呼喊,眼前浮現著人頭攢攢的輪廓,那種歉疚與刺痛,讓他無法呼吸,心口絞痛,全身骨血都奔騰逆轉,恨不得炸成粉碎,變成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