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還記得他的,也許只有這位從小見他長大的老管家了。
“大哥呢?”隨老管家邁進那座熟悉的宅院,南之閒的目光逡巡過那些亭臺樓閣,聲音很輕,可又蘊著說不出的關切。
“王爺在書房,老奴這就去通告王爺。”老管家還在激動中,想跑著去見王爺,又不捨得離開南之閒,左右躊躇了一番,順手招了招路過的一個小廝,道,“叫張管事去通知王爺,說二少爺回來了。”
“是。”小廝趕緊打了個千,折身便走。
“哎,張管事此刻在賬房,你怎麼往北走?”老管家一見小廝輕浮毛躁的模樣,心中不喜,冷著臉提醒道。
“是,是。”小廝吐了吐舌頭,頭一低,又疾步朝東走去。
老管家搖搖頭:最近府裡的人是越來越散漫了,這小廝怕也是新來的吧,臉生得很……
這小廝確實是新來的,因為他不是別人,正是喬裝後的雲出。
唐三給的資訊不多,他並不言說南之閒是什麼人物,只說進到南府後,那個長相最清雅、舉止最漠然的男子便是南之閒了。而她的任務,便是讓南之閒為她神不守舍,最後動心動情乃至失身,然後,雲出再把他踹掉。
公平點看,這個任務不算太難,想她十三歲出道,第一件案子裡便是迷得道臺老爺為她生生死死、把傳家的寶貝拱手相送。而在這出道的四年裡,如此個案更是數不勝數,或端莊或優雅或邪魅或可愛的角色,勾搭那些個男男女女,百無禁忌。
相比之下,一萬兩銀子的高薪也不算吃虧——雲出決定原諒唐三惡劣的威脅了。
她現在裝成一個剛入南王府不久的低等小廝,老管家吩咐下來的事情,還是要認真完成的。雲出一面朝東疾行、尋找賬房的所在,一面用眼睛的餘光去打量這座恢宏壯闊的南府大院。
老實說,雖然她走南闖北見識了不少豪門大戶,南府仍然讓她歎為觀止。
從臨街的紅木門走進來後,便是正院門,它是由一整塊大石頭刻出來的,上面雕著日升月落的軌跡,足有三人高。石質潔白如玉,應該採自王朝最北邊的玉石山。而南國臨平,在王朝的南方。
光這搬運的人工費,就令人咋舌不已。
更何況,入了正門後,延伸到正廳的石板路,竟也是這種晶瑩欲滴的玉山石。正廳屋簷上鑲嵌的琉璃瓦與綠寶石,兩側柏樹上掛著的流蘇和錦緞,更是奢侈得令人髮指。
果然是財大氣粗的南王府啊。
。
(九)夢事(2)
她躡手躡腳、順風順水地走過走道、迴廊,穿過三進三廳的前院,正要步入管事們居住的後院。在兩院交界處有個佈局精巧的小花園,並不大,但是採用了借景的技巧與視線上的錯覺,無數假山層次鱗比,透過中間的窟窿,可以看到一副副迥然七彩的畫面,好像穿過那些山洞,便能抵達全然不同的世界。
——當然,真的穿過去後,大概只能看到一小塊修葺整齊的草地或者小噴泉或者一簇繁花而已。
建造這座花園的人無疑是聰明的。南王府邸沒有一點世間的俗氣,處處透著脫塵的靈動和古老的韻律,譬如那一路走道的青石板路、蒼蒼古柏、高大巍峨的門楣,都讓人不自主地忘記了今夕何夕,抑或人間天上。
雲出貪看景緻,漸漸地越走越慢。
然後,她突然頓住了腳步,目瞪口呆地盯向了其中一個洞口。
從一方山洞裡望過去,洞的那一邊,是茵茵的苜蓿草。
彷彿接天連地的苜蓿草。
鵝黃色的,純白的,在乍起的風裡,飄搖逸散。
他在風中央。
閒閒的長袍,微垮著,露出削瘦的肩膀和鎖骨,像午睡初醒的模樣,頭髮用絲帶繫於右肩,風灌滿袖,風動衣枚,風拂髮梢。
——好像一眨眼,他亦能隨風而去,消失在漫天的苜蓿草裡。
雲出的手心沁出汗來,那個景緻如此似曾相識,依稀彷彿,是遺落在夢裡的歌謠。
心口突然刺痛,單單只是一個隱約的側影,就讓她痛得不能呼吸。
溺水一般,窒息著。
他終於轉過頭。
一張英俊絕倫的臉,像天地最精巧的匠人雕刻的作品。
他的膚色很白。唇微抿。紛飛的長髮在陽光裡有種淡金的色彩。
冰魄般的眼眸,似看了她一眼,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臉上沒有悲喜,眉眼間,是侵入骨髓的冷漠與無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