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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剩餘的時間,池春樹一邊陪我曬太陽,一邊竭盡所能逗我開心。一會兒說他見習期間的趣事,一會兒說他少年時的冒險(炫)經(書)歷(網)。我專注地聽著,感覺心情在一點一點回歸寧靜,躁動不安的感覺終於消失。
夜幕再度降臨,秋的涼意更甚。抬眼看黑漆漆的天幕,黑得看不到盡頭,黑得讓人揪心,幾乎鼓不起勇氣等來天明。但是,太陽不會因為你喪失了勇氣,就拒絕升起——光明終將刺破黑暗,將沉淪在黑暗中的一切解放出來。
我想起春樹曾經對我說過的關於黑暗的那番話。
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更多時候是在品嚐平淡,無奈,痛苦,甚至憤怒滋擾其間,何況是國土淪喪的抗戰時期?生命異常悲苦,幸福與快樂成為淪陷區的人們極為奢侈的幻想。為了生存,為了慾望,很多人拋棄了曾經的誓言,割捨了曾經信念和追求,任由瘋狂和暴戾掩埋掉純善的本性。就像那個人——曾讓我愛得忘記了所有傷疤的人。
靜下心來想想,我個人的得失算得了什麼?生命的逝去又算得了什麼?生生死死不過是個圓,會像這光明與黑暗的交替一樣週而復始,誰能分得清究竟何為始,何為末?難道因為我受到傷害,便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嗎?傷害雖然不是我追求的目標,但當傷害無法規避時為何不能將傷害當做重新修整自己的動力呢?
我輕輕摩挲著腹部,“寶貝,媽媽有你了,今後不會再孤獨。你好堅強,我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有了這個小生命的陪伴,我不再感覺孤獨。只要想到腹中的那個小傢伙也許正在點頭同意我的話,心中便會升起一抹柔軟。這抹柔軟細緻得如同最昂貴的羽絨,帶著溫暖、慢慢舒展開,溢滿身體的每個角落,也撫慰我安靜地沉入夢鄉……
清晨醒來,再度口乾舌燥,端起床頭的水杯時,才發現春樹斜靠在另一張病床上——鼾聲陣陣——已經睡熟了。
他只脫了外套,不知是太困還是有意於此,半倚半躺著,被子也忘了蓋身上。看著亮著的燈,我猜他本意打算硬撐著不睡守在我邊上,可實在太困,於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白天的輕鬆都是為了我留著的,如今夜晚降臨,緊繃著的弦一旦鬆了,便完全陷入疲憊的包圍中。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被子展開,怕驚醒了他,極輕地蓋在他身上。
我跪在床前靜靜地看著他。有一陣子沒這樣仔細端詳他了。最久的那次該是半年前吧,還是他昏迷的時候,清俊的容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如今,他微蹙的雙眉讓那抹憂傷濃重了許多。
我提起一口氣剛要嘆息,卻停頓在空氣中,最後,用嘴無聲地緩緩地撥出。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屬於我、卻仍被我的心拒之門外的男人,這個已被我定位為“孩子他舅”的男人,這個自願放棄一個男人最為重視的自尊和顏面始終守候在我身邊的男人,我傷感地搖搖頭,這難道就是他的命運?
可是,這究竟是怎樣的命運啊?一個套著一個,就像打不開的結,拴著你,連著我,中間還繫著一個扯不斷的環。
我撐著床沿,慢慢爬起來,走回自己的床,卻聽到他夢囈般的呼喚:“拾伊——”以為他醒了,我回頭看過去,卻見他依舊閉著眼睛,原來是在說夢話。
我的眼睛莫名的溼潤了。
我該怎麼辦?就讓他陪我一起耗下去嗎?這對他太不公平!今生認識我是他最大的不幸,我不但不能給他帶來好運,只能成為他的累贅。
想起那幾張三日內有效的船票,我突然有種逃跑的衝動。
看了看腕上的表,五點三十五分。走吧,天快亮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手摸進他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內,掏出一個紙包,開啟後一看,船票果然在裡面,特別通行證也在。我將它們拿出來,剛要把包裝紙塞回他的口袋,卻發現紙上寫著一首詩情絲難斷》,是春樹的手跡,日期就是昨天。
“多想這一次的遠行不再回頭
就能永遠陪你海角天涯
誰曾想
命運永遠對我嚴苛
考驗沒有終點
對你剪不斷的情愫
和綿綿無期的愛意
就像這秋風起了,看似吹過了,變冷了
卻越過冬季,隨著春一起復蘇,越來越熱
情深依舊
堪比酒濃
願化作這皎月清光
探訪你的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