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身為親生額娘,她卻一步都不能靠近那個孩子。
他病中口口聲聲叫著額娘,可當青玉靠近的時候,他卻總是用憤恨的眼神瞪著她,堅決不去喝她遞上的湯藥。
他口中的額娘,不是自己。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生生的扎進了青玉的心裡,疼,可卻不能說出口。
雖然她百般無奈,可事實是,她拋棄了多爾博,讓他在別人的呵護中成長。多年後,也許他不再怨恨她了,而是徹徹底底的不再把自己當成他的兒子。
豫親王是他的叔叔,而那個佔據他整個童年回憶的母親,是他的嬸嬸。
每每想到這,青玉總覺得連呼吸都會變的困難而奢侈。
“青哥兒……”昏暗的燭光中,科爾沁大媽媽毫無預兆的醒來,輕輕的握住了青玉的手。
眼淚如斷線的玉珠一般滑落,不知道是為多爾博傷心,還是為額吉醒來而欣喜。
“兒啊,額吉對不住你啊。”科爾沁大媽媽老淚縱橫,握著青玉的手緊了又緊。
“額吉?”青玉不明所以,她有什麼好對不起自己的。明明是自己遠嫁去盛京後,便很少回到科爾沁。就連她多年臥病在床,自己都一概不知。要說對不起,應該是她說。普天之下,也許再找不出一個像她這樣不孝的女兒了。
“當年,我明明知道你和大阿哥的事,可卻還是為了科爾沁的榮耀,讓你嫁給了十五爺。”沙啞而又哽咽的聲音,牽引著青玉隨著大媽**思緒一同回到了遙遠的曾經。
她說謊。她從來都不知道青哥兒和豪格的過往。因為她從來都沒表現過惋惜或者是心疼。青玉一直認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那些年,額吉聽聞你在十五府上受了很多委屈,心下便後悔了自己當年的決定。如果,讓你嫁給大阿哥,也許你會過的比較幸福吧。可是……兒啊,你不要怪額吉狠心。咱們女人的婚姻,從來就和兩情相悅毫無關係。我們不過是男人掌握政治的籌碼,被迎來,被送往。不過是記載了兩個家族,甚至國家的過往。”
“額吉……”青玉打斷她,不想再聽這些傷感的話。眼前這個老淚縱橫的女人,何嘗不是這樣命苦。“女兒嫁給豫王爺,才是真正的幸福啊。您瞧,我們夫妻間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大婚時,他年輕氣盛,我心高氣傲,磕磕絆絆總是難免的。如今,不是都過去了。”
“每次他都陪著你來科爾沁,額吉知道,他是在寬額吉的心。”科爾沁大媽**目光有些迷離,“對於你,我不擔心,可是巴特瑪……她……”後面的話,變成了一聲嘆息。
她不說青玉也知道。巴特瑪嫁給了一個位高權重,並不愛自己的男人。而且沒有一兒半女,可謂全然沒有依靠。
所以她不得不過繼走青玉的孩子,不得不想盡辦法讓她們母子產生隔閡。
“額吉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妹妹的。”青玉知道科爾沁大媽媽在擔憂什麼。她沒想過要把多爾博搶回來的。這麼多年,巴特瑪是怎樣的人,她知道。
聰慧過人,善於權謀,然而卻心地善良。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告訴了多爾博些什麼,但是青玉大概能猜得到,多爾博之所以對自己如此戒備且憎恨,巴特瑪一定在其中做了不小的功課。
她能怪巴特瑪麼,當然不能。她也不過是想要生活的更踏實一些罷了。
那天夜裡,科爾沁大媽媽拉著青玉的手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從草原的蒼鷹,到遠處山坡上的野花。從及笄時的浪漫天真,到如今的滄海桑田。她有那麼多的故事,愛恨情仇最終也不過是化為塵世的一場夢。
科爾沁大媽媽走的很安詳。她和青玉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是時候要跟著他走了”。這個他是莽古斯,是青玉名義上的爺爺,哲哲的爸爸,大媽**第一個丈夫。
上天對於這個歷盡滄桑的女人還是公平的,雖然多年前她被當做政治禮物送進了莽古斯的金頂大帳中。然而紅燭搖曳中,她第一眼便愛上了那個偉岸的男人。後來,他依依不捨的離開她,把她交給最忠厚可靠的兒子,然後就有了青玉和巴特瑪。她的一聲如此漫長,可是想來想去,也不過只是舊夢一場。
滿目刺眼的白色,滿耳悲愴的哭聲。這是青玉人生中在科爾沁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那次離開後,她再沒有回到過這個曾經稱為家鄉的地方。
臨行前,索諾木不捨的眼神讓她的心一直針針刺痛。那是他的父親啊,第一次親自將她送進喜轎的時候,他淚眼朦朧。這一次,也是如此。
青玉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一別,便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