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看著那水碗,眉間稍稍緩下。他沒有說話,接過碗,小口啜下,片刻,低頭吐到銅鑑裡。
姬秋看看他,輕聲問:“可還疼?”
秦王看她一眼,隨即移開,低低地說:“不疼。”說著,他把水碗放到案上,離子領著家臣走過來,將器具收拾下去。
堂上一下空蕩蕩的,又只剩下姬秋與秦王了。
秦王靜靜地看著姬秋,長睫在他臉上暈著兩片薄薄的影子,神情不辨。
姬秋走過去,在他身前坐下,望著他。
心底鼓足氣,姬秋望著他的眼睛,輕聲說:“穆姬之事,姬秋不再堅持,原是不想讓公子重耳以此為柄,藉以廢婚累及文贏公主。如此,再無其他。”
秦王的雙目定住,敏銳地注視著姬秋,仍舊沒有說話。然,臉上卻忽而染起紅潮,神采明亮如炬。
少頃,姬秋的身體又被環來的臂膀一把抱起。
“秋!”
秦王喚道,聲音帶著些嘶啞,似喜似嘆,卻將臉緊緊地貼在姬秋的頸窩處,唇溫熱而柔軟,肌膚間傳來胡茬刺癢的摩挲。
姬秋本能地想要抗拒,卻又嗖然一僵。
最終,她無力地垂下雙手,任憑秦王箍著她的脖頸,感受著胸下那強烈的心跳,臉頰相貼。
緩緩閉上雙目,姬秋低低地說:“數月之後,你我便是相伴一生之人,從前之事,任不必再藏之於心,可好?”
熱氣在口鼻見交融,秦王的雙眼籠罩在姬秋的影子裡,深黝的眸色如純墨般濃得化不開,卻似能把她的全部心神都攫去。
一隻手將姬秋的脖頸按下,唇齒間再次被柔韌的觸感糾纏。
“好……”
秦王的聲音沉沉,消失在翻覆流連的深吻之中。
秦王在姬並未呆太久。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似乎只為確定姬秋的心意而已。其時已然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自然不無歡喜地走了。
望著他的車駕去得遠了,姬秋緩緩用手撫上胸口。自從下定決心之後,那裡,似乎不再那般空得難受了。
☆、第兩百四十六章 誰人歡喜誰人憂(二)
晉王宮內。
夜已深。
晉王重耳的議事殿中,依然散發著蠟燭幽幽的光亮。
塌幾後的重耳,坐得筆直筆直的。他的面前,攤放著一塊巴掌大的絹,上面寫著寥寥數字。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線,臉上肌肉竟然隱有抽動,他的眉心也在急促的跳動著,那張俊臉上,瞬時瀰漫著一股陰寒,還有一股惱恨羞忿。
良久,重耳終於將目光緩緩移向幾面,盯著上面的字,他俊雅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一抹嘲弄地笑容來,喃喃說道:“姬氏阿秋,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著要獨霸丈夫,獨霸後院麼?怎麼,碰上英武如秦王的丈夫,你便可以一切都不記了麼?”
恨恨說罷,他低下頭去,緩慢的,從几上持過酒樽,再緩慢地舉向自己嘴邊,再仰頭飲酒。
酒水汩汩而入,可是那渾黃的酒水,卻有一大半灑在他的衣襟上,真正入口的,不過一丁半點。
這般喝了半樽酒水後,重耳緩緩把酒樽放到几上。他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衣襟全溼,緩緩向後一靠,右手按向几上的一個銅鈴。
“叮呤——”
清脆的一聲響鈴過後,一個全身包著黑衣,縱使站在角落,也彷彿並不存在的人出現了。
晉侯重耳,兀自目光沉寒,表情陰鬱地盯著前方。
半晌半晌,他的聲音沉沉地,緩慢地傳來,“速去姬地,將姬氏阿秋給本侯擄來。”
黑衣人雙手一叉,緩緩一退。只是一退,他整個人,便如蠟燭一樣,消失在黑暗中。
重耳盯著那搖晃的幃幔,半晌半晌都沒有轉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低的,沉沉地自言自語道:“將姬秋擄了來?”
這幾個字很簡單,很簡單。
真要動作起來,也不復雜。想那姬氏阿秋雖然聰明絕世,身邊又有不少人相護,可他堂堂晉侯如要伸手擄人,那亦是無人能擋。
晉侯重耳想到這裡,不由薄唇略略向上一彎。
只是,這個淺淺的笑容剛剛露出,他便給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晉侯重耳繼續板著臉,靜靜地坐在塌上。半晌半晌,他低低的聲音再次傳出,“擄了姬秋來麼?”
這聲音,像嘆息,也像歌唱,似是無奈,也似是歡喜,久久不絕,久久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