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要弄如此多的虛幻泡影?你到底在暗示什麼?!
你告訴我好不好?你明明白白與我說清楚好不好?你明知我是個痴兒,明知我無法釋懷這段情,為何要撩/撥我心卻又隱在暗處,看我為之瘋狂?
我瘋了般沿著小路狂奔,並不停解開一個個同心結發,再看著這些虛幻泡影在我掌心消失。直到累得喘了粗氣,我方朝那前後空空的羊腸小路扯脖子嘶吼:“陸少卿你個膽小鬼!為何不敢見我?為何不敢出現?!”
轉身,再轉身。唯有我撕裂般的音在半空中蕩,以及那隨著風搖擺的同心結發,被風吹得嘩啦啦響動不停。
雨。
雨是自午後開始下的。大旱以後的頭一場雨。
起初只是淅淅瀝瀝,到了傍晚時分便滂沱起來。屋子裡很暖。篝火將將升起,燒得枯枝“噼啪”作響。
風極大,不時將窗鼓開。小裴忙忙碌碌的又是堵窗又是堵門。我只席地而坐,自包袱內尋出紙筆,重複五百年來每日都會做的事。
畫背影。
當他的背影在宣紙上逐漸顯露時,我突然覺得無比疲累。而眼前便又浮現那數以萬計的同心結發。我洩憤般將就要完成的畫揉爛,恨他也是恨自己。
小裴好不容易方將門窗弄妥當,他俯身將地上那團爛紙拾起,一臉莫名地瞧我,張了張口,卻又硬生生將話咽回。
他不知同心結發的典故,也不曾到過這間月老祠,自然想不通為何今日我情緒大變。
我隨手撿起身旁枯枝湊入火堆,痴傻傻瞧火光熊熊。瞧著瞧著那火似乎也成了一張臉,本是眉眼溫柔,卻突然面露猙獰。
陸少卿,你如今到底變成何種樣兒了?!是仙?是魔?!你還記得這間月老祠麼?
於是就環視一圈這巴掌大的月老祠,我感慨任由時光變遷,月老祠仍好端端的立在此間,果然死物比活人更長情。
“星君?”沉默良久,小裴終是耐不住性子,開了口。
“別問。你要問何我都知曉,可有些事很難三言兩語說清。”我搪塞他,不想將傷疤翻開。
小裴便閉緊了口。
已是深夜,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時候。
我們就這樣沉默了許久,我見小裴竟開始不停顫抖,方發現他渾身溼透。只好嘆口氣朝他招手:“小裴,來烤烤火吧。”
小裴就怯怯地搖頭。
他還是個孩子,自打有神識之日起,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我。我深知他心底對我那種很難說清的感情。
我更是無比理解他面對我時那種小心翼翼,就像當年我面對陸少卿時——陸少卿!
我腦中突然有個奇怪念頭騰起,突然很想賭一把。
我在臉面上儘量擺個溫和的笑意,朝仍舊杵在原地的小裴勾手,並道:“別傻愣著,將溼衣服脫下來烤烤火吧,這樣很容易著涼。你若著涼,我心內也不好受。”
少年顯然不知我心思,聞言便漲紅了臉,垂首瞧著自己腳尖,囁嚅著:“可是,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你我哪是普通關係,何必這般見外?也罷,少年人畢竟害羞,不如我幫你。”
言罷我便緩緩走近小裴,直到離他近在咫尺。我閉了閉眼,待再度睜開時,就輕抬手搭上小裴的肩。
少年身子立刻顫了顫,倏地紅了臉。
“星君——”
“你大可喚我錦繡。”
“錦,錦——”
我再湊近他一些,閉上眼,手自他肩頭往上,順著他脖頸爬上那年輕面頰。夢囈般喃喃:“你只是個孩子,又怎知這世上極樂事兒。道長——”
就試著那張年輕的發燙面頰緩緩在我掌心蹭,那把年輕嗓音早已因激情而沙啞:“錦繡,自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似曾相識。”
“是麼?”
“你知不知道,每夜你因夢魘的折磨而赤著腳跑出去時,我都默默的跟著你。”
“為何要跟著我?”
“我怕你夢醒後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會寂寞。”
“九重天的確好寂寞,哪有這萬丈紅塵逍遙。”
“九重天與萬丈紅塵都無所謂,只要有你的地方,就不寂寞。”
“可這些年你身邊並無一個花錦繡。你是不是很寂寞?你會不會也在夢醒時分,赤著腳奔進夜色深處?道長——”
我不敢睜開眼,只是不停的講,不停的講,仿若只要如此,這些年的思念便會隨著這些話宣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