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玉牒除名?”
“太后娘娘,我這一生最最後悔,便是在您親往慎行司審問凌薇的時候,在您面前逞強。太后娘娘的懿旨到了萬府的那一日,嬪妾跪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下,陽關那樣刺眼,嬪妾看不清懿旨上的字,更看不清嬪妾要走的路。但是,從那刻起,嬪妾便知道,自己一輩子都出不了紫奧城這個牢籠。”
如妃再三叩首,伴隨著兩行清淚的,是她懇切的乞求:“那麼,請太后娘娘還給嬪妾自由的魂魄。一旦追尊嬪妾為貴妃,進了妃陵、設了牌位、尊了諡號,嬪妾,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沉默良久,終是惘然嘆息:“時至今日,哀家終是明白了,你要的是碧海藍天的自由。”
無限的悲涼,似一望無盡的湖水泛波,哪怕是一縷薄薄的漣漪,都蘊了歷歷數不盡的哀傷。再多的天家富貴,再多的金堆玉砌,不過是華麗粲然的金絲鳥籠,難以掩飾夜半輾轉難眠的哀涼以及對紅牆之外真情實感的自由生活的嚮往。
既然無法企及,那就索性不再想,拼盡一身氣力,來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力,用那生殺予奪的快感來慰藉一顆無處安放的心。
如妃極力忍住眼角欲奪眶而出的洶湧淚意,貝齒緊緊咬住殷紅如血的下唇:“自由?自從嬪妾的孩子沒了,嬪妾就再也不敢奢望這樣遙遙不可及的東西。請恕嬪妾不敬,跟後位相比,自由實在是太難了。嫻貴妃也曾告訴我,生在這京城,鐘鳴鼎盛之家,錦衣玉食之人,一早便拿了自由做交換,根本沒得選擇。”
“那哀家答應你,把這份自由還給你。”我疲倦地揮一揮手,“你比哀家要幸運。哀家生是紫奧城的人,死是紫奧城的鬼,一生一世,都禁斷在朱牆深鎖中了。”
如妃拭淨面上的潸然淚水,恢復瞭如常淡然鎮靜的神色,再度叩拜:“嬪妾拜別太后娘娘,願太后娘娘壽考維祺、以介景福。”
如妃緋紅色的裙裾逐漸消失在殿門外,怔忪失神間,我彷彿又看到那個初入宮闈的如嬪,她的笑意柔緩卻又成竹在胸:“厚積薄發,既然入了宮,總得分辨清楚旁的女子,若是一開始就陷入爭寵,只怕要得不償失。”
是麼?今時今日,賢妃與德妃已經死了,李修容與恂貴嬪只怕是生不如死的,如妃,你的結局算不算是得不償失呢?
我的目光,徐徐凝在烏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上,薄淡的語調再無一絲感情:“嫻貴妃,你出來罷。”
注:壽考維祺、以介景福,語出詩經?大雅?生民之什》,現多用於祝壽。
第三章 和璧如初人彷徨(3)
第三章
和璧如初人彷徨(3)
朱宜修勉力掩飾著和靜容色下的慌亂,但她微微顫抖的戴著鎏金嵌鴿血紅寶石護甲的小手指已然出賣了她。
我接過竹息奉上的續好熱茶的青花纏枝的茶盞,神色冰冷,若千年不化的堅冰道:“你,很好。一直以來,原是哀家看錯了你,哀家小產是你,成嬪小產是你,李修容小產也是你,如今,你手上又添了阿柔母子的性命,如妃與賢妃在你面前,分明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罷了。”
這一聲“阿柔”讓朱宜修微微一震,她抬眸望向我,唇心輕輕顫著,如海面漂泊不定的浮萍。
“哀家與你同為朱門庶出,正是這個緣故,哀家才比喜歡阿柔更喜歡你。哀家一早的考慮,便是讓你做大周的皇后。阿柔橫刀插進來,讓哀家與皇帝幾成反目,哀家沒辦法阻止皇帝對阿柔過分熱切的心,哀家欠你,但也只能給你副後的待遇與太子的位子。後宮諸人,誰不知道哀家冷落阿柔,卻格外疼惜嫻貴妃你?你竟然狠得下心來打落哀家的胎兒?”
朱宜修深深吸一口氣,直直迎上我滿是哀慟的目光:“母后,當時的情勢,您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一旦您誕下攝政王的孩子,您敢擔保,攝政王不會反了皇上?您敢擔保,皇上不會知道。您是知道皇上的性子的,您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是要眼睜睜看著母子二人拔刀相向麼?”
“住口!”我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梨花木桌案,長長的碧璽流蘇耳環打在脖頸上,有清潤的寒涼,“嫻貴妃,你既然有這樣大的道理,為什麼不跟哀家說,為什麼還要設計成是阿柔做的?”
“母后是怎樣的人物,廢后、玉厄夫人、祝修儀,哪一個是您的對手?兒臣怎敢硬生生打落您的孩兒,再去您的面前痛陳厲害?兒臣恨皇后,讓皇后擔著這個罪名,自然最好。母后啊,對皇后心懷怨恨的何止兒臣一人?如若不然,為何如妃當初要誣陷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