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南面的那片校場上。
不大工夫,偌大的校場便橫七豎八的停滿了糧車。只是除了偶然的馬嘶之聲,竟是一片肅靜,趕車的車伕們平日最愛閒扯磕牙,此刻一個個卻都緊閉雙唇,不時東張西望,心裡暗自打鼓。
數百名頭定鐵盔,胸配片甲的軍士分列在校場的東、西兩頭,人數雖不甚多,身上散發的肅殺之氣卻似乎直衝霄漢。莫說是那些車伕,便是隨車進來的行商,相視幾眼後也不敢貿然開口,其中有些見多識廣的一眼便看出這數百兵士打扮氣度都與西州府兵迥異,是正經的唐軍精銳。
校場北面,是整整齊齊的幾排糧倉,倉房前的空地上,稱糧用的官鬥官斛早已安置妥當,十幾位同樣一臉肅殺的軍士負手而立,西州的倉曹參軍張高與幾位管糧的官吏陪在一邊,心裡多少都有些鬱然——這收糧入倉,原是州里最大的肥差,手頭略變動些鬆緊,自有不少好處可得,如今隨著裴長史的一道交倉的政令,自是都化作了泡影。而眼前這些軍爺,顯然不是好相與的,看那擺弄鬥斛的手勢便知,頗有幾個是此道老手,還有那鬥、斛的規制……此番只怕不但糊弄不得,還要賠上小心才能了結這趟差事。
隨著一陣嚯嚯的靴聲,一身戎裝的蘇南瑾帶著十幾位親兵走到了糧倉面前,眼光一掃,臉色已然沉了下來,“裴長史怎生人還未到?”
張高忙笑著迎上一步,“裴長史適才已派人來知會了一聲,因今日不但要收糧,還要給這些交糧的行商支付一半錢帛,他要去準備一二,稍後便到。”
錢帛?蘇南瑾嘴角冷冷的一撇,他不就是從佛寺那裡敲了一大筆麼?這位裴守約斂財的手段當真了得,當今聖上與皇后那般崇敬僧尼,他居然也敢對佛寺下手只怕日後對景揭了出來,還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再說了,今日之事,他以為是用錢帛可以揭過的麼?
蘇南瑾的目光從那幾個軍中定製的鬥、斛上掠過,抬頭看了看天色,冷笑道,“卻不知長史要準備到何時才能妥當?這收糧之事也是耽誤得起的?”
張高忙道,“公子稍候,某這便差人去催一催長史。”回身指了個差役道,“你快去一趟,找到長史,便說蘇公子已然到了,請他儘快過來。”
眼見那差役撒腿便跑了出去,蘇南瑾的臉色依然紋風不動,“時辰不早,有勞參軍開啟糧倉,這便開始收糧罷”
張高一怔,蘇南瑾的目光鋒利的看了過來,“十二萬石糧食,絕非兩三日便可收完,若不抓緊些,待前軍到時,此等重責,誰來擔當?”
他身材原本高大,語氣又咄咄逼人,張高不由退了一步,念及裴行儉之前“不得與蘇公子衝突”的吩咐,還是訥訥的道,“那、那便依公子所言。”說著向管糧倉的小吏揮了揮手,小吏忙從懷中掏出銅匙,開啟了當先的一棟四間糧倉。
西州的糧倉自然亦是用減地留牆法在生土中挖掘而成,只是四面土生牆都是特意留得上薄而下厚,整個形制恰恰有如倒扣著的米鬥,兼之進深頗長,又無高窗燈火照明,看去又頗像四張黑黝黝的飢餓大嘴。
這糧倉一開,等候的糧車便有了小小的騷動,安三郎早已等在行商之中,當下向人群中的張二郎欠身行了一禮,“張騎尉,您先請。”
這張二郎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因盜牛案而名聞西州的敦煌張氏子弟。他原非行商,只是此次收糧利潤可觀,又是與官府合作,有些大戶鄉紳也頗願加入,安三郎自是不好拒絕。這張二郎大約是想著能表一表自家洗心革面的誠意,更是頗為熱心,此次設法收了一千多石的粟米上來,比尋常行商還來得快些。安三郎幾日前便與裴行儉合計過一次,今日第一個便安排了他去交糧。
張二郎早等得不耐煩,聽得這句呵呵一笑,抱手說了聲謝,與安三郎一道走了上去。
旁人也就罷了,那倉曹參軍張高一見張二郎,心裡不由叫了一聲苦,這位族兄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冒了出來?此時也不能多說,只咬牙對張二郎使了個眼色,張二郎有些愕然,左顧右盼的不明所以。張高暗暗嘆氣,回頭便對蘇蘇南瑾笑道,“蘇公子,此次送糧不僅有行商,也有西州大戶,公子是否要下官引見……”
蘇南瑾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讓他們把糧米送上便是,誰有工夫與他們廝見”
張高只得自己迎上兩步,苦笑著低聲道,“阿兄,今日您怎麼第一個送糧上來了?”
安三郎笑道,“參軍說笑了,此次送糧雖說也有幾家大戶,也有兩三位不是白身,可有誰又敢立在騎尉前頭?”
張二郎也是自得的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