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娘垂下眸子,輕輕的嘆了口氣,“說到督糧!聽說明日便是交糧之期,阿敏雖然不問外事,今日卻聽見了不少抱怨賭氣的話,大夥兒都在看著咱們張家和只家,阿兄可想過,若是今日應了此事!明日的糧,咱們家又要如何交才妥當?”
她輕柔的聲音裡彷彿有一種深深的涼意,一陣秋風從簾外吹了進來,張懷寂火熱的面孔漸漸被吹得冰冷。
蘇南瑾依然坐在院子裡,風有點涼,他卻鬆了鬆衣領,好讓發燙的胸口涼得更快些。盧青巖果然是神機妙算,只是他也不會料到吧,這敦煌張氏送上的不是庶女或旁支女兒,而是地地道道的嫡支嫡女!而且還是芳名遠播的絕色才女,自己竟是不用為了大計而委曲求全!她的樣貌氣度,實在是像極了少年時在曲江錦繡幕簾中驚鴿一瞥的那些五姓貴女!只是那時五姓女於他這般寒族將門子弟而言,不過是場春夢,如今……
燈影晃動,腳步聲響,蘇南瑾忙抬起頭,只見張懷寂大乒走了過來,臉色竟頗有些沉凝,他心頭一跳,竟是有些莫名的緊張起來。
張懷寂在他對面坐下,臉色慢慢放鬆了下來,微笑道,“今夜到底有些晚了,公子若是有意,不如請盧主簿明日上門與家父一晤。”
成了!蘇南瑾鬆了口氣,不由滿臉都是笑容,腦子裡卻突然想起了盧青巖的叮囑,定了定神,笑著道了談,又不經意般問道,“我怎麼記得明日都督府是要收購各家餘糧的,以張氏在西州之尊,大約是頭一個要去交的罷?卻不知令尊與張兄可抽得出時辰來?”
果然,如此!張懷寂臉上的笑容並沒有什麼變化!心裡卻是百般滋味一團糙糊般攪在了一起,敏孃的事父親早已默許。可交糧麼……他笑著站了起來,“子玉若不提醒,我還真是差點忘了,請稍候片刻,容我去請教家父一聲。
蘇南瑾滿臉篤定的點頭微笑,“有勞張兄了。”
隨著張懷寂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小院又恢復到一片寂靜,秋風吹動簾幕,也帶來了遠處二更天的鐘鼓之聲。蘇南瑾看著透出燭光的那間屋子,端起了面前的杯盞,將一杯早已變得冰冷的清水慢慢的喝了下去。盧主簿說得對,美人是他的,西州也會是他的,他不必著急,他還有好些棋子不曾亮出來!
二更過後的前院裡,依然是一片歡騰的景象,佐酒的女伎已換了一撥,彈唱得越發歡快。有人高聲念出酒令,“‘擇不處人,焉得智,上下兩家各飲五分酒!’好令,果然是好令,你們兩個聽見沒有?快喝快喝!”長案邊,頓時笑聲響成了一片。
王君孟瞟了一眼那邊空了已有半個多時辰的兩個位子,心頭暗暗有些著急。他身邊的一位只氏子弟已是喝得有些高了,拍著他的肩膀嘆道,“大郎,今日喝得痛快,菜好,酒好,場面也好!如今這般講究的大宴竟是難得了,當年在高昌城裡,咱們日日夜夜的不都是這般痛飲狂歌的?金銀滿席,美人滿懷,那才是正經的好日子!”
王君孟頓時很想翻個白眼,高昌城破的時候,他們這些人才幾歲,痛飲甜漿狂歌童謠麼?還美人滿懷!要美人做什麼,難不成拿來做奶孃?他怎麼不記得自己在長安是什麼情形?那才是正經難忘!
這位只氏子弟猶自喋喋不休的抱怨,什麼上回好容易在口馬行看見一個絕色美人,竟被胡商高價得了去,“如今這西州城,越發沒有規矩了!那些商賈賤流,竟比咱們出手豪闊,還敢跟咱們搶人!”
王君孟正聽得十二分不耐煩,眼角一瞟,卻見張懷寂與蘇南瑾從後院轉了出來,若無其事的重新落座,同席之人也若無其事的繼續說笑,張懷寂流暢的接上了話頭,蘇南瑾則一口喝乾了杯中之酒,臉上滿是輕鬆愜意的笑容。
王君孟心裡微微一沉,有心想過去探個話頭,那一席偏偏多是西州各姓的族長宗子,自己父親也在裡頭。他不敢造次,猶豫間卻見蘇南瑾又喝了兩杯酒,便起身抱手告辭,眾人亂紛紛的留了幾句!張懷寂將他一路送了出去。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張懷寂才緩步走了回來!眉宇之間一片沉穩決然,落座後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轉眼間滿座之人便都挪到他的身邊,院裡的喧譁將他們的聲音全然掩蓋了下去,只看得見那些平日便十分沉肅的面孔上,神色都愈發凝重起來,有人面露猶疑,有人咬牙皺眉,議論良久之後,幾個人的神情都變得與張懷寂有些相似,隨即便紛紛起身告辭。
他們這一走,這院裡的人多半也只好跟著放下酒盞,王君孟心不在焉的跟同坐的同僚好友告了別!跟在父親身後離開張府。剛剛進了家門,還未想好如何打探父親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