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自打聽說要把他交到軍中處置,早已是心煩意亂,眼前這血淋淋的一根指頭更是讓他六魂無主,聽得這一聲怒喝,再也顧不得什麼,高聲叫道,“我說,我說這二十頭牛犢不是賊贓,乃是我家外甥喬六的牛群所生,是我不合一時貪心,想盡佔了這些牛犢去,因此才編了買自突厥牧人的謊言,至於這盜牛之賊所言,當真全是誣賴,下官決計不曾收過賊贓,望長史明察”
麴崇裕本來正想開口,聽完張二此話呆了呆,猛然間醒悟過來,眉宇間頓時全是懊惱之色,忍不住沉聲道,“張騎尉,你想清楚了再回話”
張二又是搖手又是點頭,“下官想清楚了,下官想得明明白白,我真的只是一時糊塗,想貪墨了自家外甥的牛犢,絕不曾與人合夥盜牛,下官再是糊塗,又怎敢做這種事情?世子請信我這一回下官以後再也不敢了”
麴崇裕微閉雙眼,一口氣憋在胸口,半晌吐不出來,臉都有些白了。簾帳裡,都護府的官員們相視搖頭,有兩個出自敦煌張氏的,已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將進去。朱闕不由自主的拍腿嘆道,“裴長史好手段”
裴行儉輕輕的出了口氣,目光在院中裡諸人面上一掃,只見張氏族人都是滿臉羞愧懊惱,士子們臉上則露出欣喜的笑容,而那幾個牛販獸醫,多是一臉好奇好笑,也有人臉色淡漠、眼裡全是嘲諷,他不由微微一笑,招手叫過阿成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回頭看向張二,“張騎尉,這回你真的想清楚了?這些牛犢的確都是你外甥喬六的牛群所生。”
張二點頭不迭,“的確如此,下官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絕不敢再有一字虛言,我願把所有牛犢都還給喬六,只求上官信我這一回,饒我這一回”
裴行儉點頭不語,突然對那盜牛賊道,“喬六,你看此事該如何了結?”
院子裡頓時一靜,喬六?誰是喬六?
那盜牛賊翻身而起,一口吐出了嘴裡含的兩個幹棗,聲音變得清亮起來,“多謝長史明察,學生狀告舅父,實在也是無奈之舉,只要舅父肯還我十頭牛犢,讓學生還清借貸的盤纏與家父所欠的藥費,在下懇請長史不要追究舅父的罪責。”說著從壞裡掏出一塊布巾,幾下便擦乾淨了臉上的血跡,又把頭髮往後一攏,露出了一張端正的面孔。
張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親外甥,不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行儉點了點頭,含笑看向喬六,“很好,不知你如今還欠了多少盤纏藥費?”
喬六恭恭敬敬的答道,“啟稟長史,學生已賣了牛群,如今只差三十緡錢而已,若能得回十頭牛犢,便足以還賬。”
裴行儉微一沉吟,坐回高案之後,聲音沉肅,“張騎尉,今日之事,看在你外甥喬六為你求情的份上,本官便不再追究。這二十頭牛犢判你盡數還給喬六再者,你是我大唐的勳官,做出此等事情,豈不是令子民寒心?今年尚賢鄉修整水利之事,也須由你一力承擔下來,日後你要造福鄉里,多行義事,以彌補今日之過”
他目光淡淡的掃過那作證的五人,“你們五人,是非不分,目無法紀,既然來了都護府,也不能白來一趟,每人回去後出六緡錢,替喬六還了此債,里正與保長之職,即日起另擇賢良”
張二鬆了口氣,用力點頭,“下官遵命,多謝長史寬恕”那五人相視一眼,也紛紛點頭,各自都苦了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院中幾個士子相視一眼,“哈”的一聲笑了起來,有人高聲道,“裴長史斷案如神我等佩服得五體投地”院外的人群中,也猛的爆發出一陣歡呼喝彩,漸漸的整條街上都是一片歡騰。聽著那越來越響亮的歡笑之聲。張二幾人固然都灰了臉,麴崇裕臉上的微笑也變得越來越僵硬。
有差役快步走向王君孟,低聲回稟道:“明府,屬下查過了,今日都護府內外的確無人進來。”王君孟看著院子裡的喬六,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的確是沒有外人進來,只是原告被喬裝打扮了一番而已,可現在知道此事又有何用?
良久之後,外面歡呼之聲才漸漸停歇。裴行儉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阿成,朗聲道,“今日爭牛之案已斷,盜牛之案亦然也該了斷如今太子新立,大赦天下,原是普天同慶之時,本官已然算出,今日那盜牛之賊便在這院落之中,念在皇恩浩蕩,本官也願給此人一次改過之機。只要在我數三下之內,此人自行出首,我便赦他不受杖責流放之苦”
鬧哄哄的院子裡立時安靜了下來,人人都吃了一驚,學子們和張氏族人皺著眉頭互相打量,又滿是懷疑的看了看那幾個牛販獸醫,連衙役們都在相視愕然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