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既然我已經被送回來,我知道,她在。
“嗯。”應得很理所當然,她許是早從呼吸的紊亂感知我已經醒了。
想到自己先前獨自出去的魯莽,還是有些過意不去。被點穴之後,斷斷續續無頭無尾只聽了個大概,我頓了頓,還是把心裡的疑惑問出口了:“他有說……怎麼做嗎?”
黑暗中,夜似乎斟酌了片刻,語氣隱隱無奈著:“屬……夜愚鈍,終不解。”她點了燈,我看清她輕輕擺著腦袋:“也許是時候,拆開第二個布囊了。”
“諾,”我點點頭,披了件衣服下床:“夜姐姐,第二個是綠的吧?”
湊著燈光,夜摸出淺豆綠色的布囊,與我匆匆對視:“嗯,正是。”
我從對視的眼中讀出了我們共同的心情,簡化成三個字,就是“不得已”。
這個站赤小得普通,戰亂連連,夥計大抵也被打發了,走的走,散的散,除我們之外,亦沒有其他旅人。如此一來,商議沒有想象中那般秘密進行,找個空屋,遣走“閒人”便可。
堂廳之中,我正襟危坐,見行隊的重要人員都已來齊,方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緊不慢地問道:“成管事,先前的來信,是怎麼回事?”
成達深鞠一躬,再拜,呈上信件之後,見我粗覽過,便一字一頓細細道來:“近日亂賊再犯,既攻保定,當下之姿,直逼大都。王爺深慮,令我等勢必保公主之安,速回鄯闡。若此,那……”
見成達語歇,猶豫地看向我,似等我引出下文。無奈我偏偏不言,臉色不露任何情緒,只閒散地再拿起杯啜上一口,淡淡看著座下各人的神態——吉子、成達等人已然是早知道了訊息,所以只是一副待命的姿態;兩個丫頭同我一樣是在迷糊中被喚醒,聽聞來信一事,不免有些驚詫之色:塔娜手中的水壺在放下時幾下不自然的碰撞,隱隱有意識遊離般的不安;而塔娜貌似波瀾無驚的眼神,卻剎那閃過幾絲難以玩味的思緒……忽然,夜站到成達旁,禮畢之後,字字鏗鏘地接道:“若此,今日從站赤出發,直至鄯闡,而非原訂取道四川。”
“我有在問你麼?”我的語氣是刻意壓制的“客氣”。
“屬下自認所言並無不妥。”夜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不知好歹已經引得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只不過前些日子給過你幾分薄面,”我用手指摩挲著瓷杯上豎起的紋路,語氣冷而幽厲:“你就以為自己的意見能左右我不成?”
“非也,”夜輕笑:“屬下只是覺得可笑,成管事與個十多歲的孩童,商談得還唯唯諾諾一本正經?”
“放肆!”我勃怒而起,攥著手裡的茶杯,大力往夜腳旁的方向甩去:“本公主問的是成管事,你插什麼嘴?”
見我性情突變,眾人皆目瞪口呆,驚異萬分,不敢多言。我瞥到吉子張目結舌的表情,成達驚凸的眼……就連本與夜相處不甚熟的哈斯,也連忙向後拽起他的衣袖;塔娜單手捂住嘴,通紅的臉嚇得發白:“公主息怒……”
我聰耳不聞,看向夜與成達方向的眼裡好像冒起火焰。幾步踱到他們旁邊,高度直對她淡然的眼,我輕挑眉頭,不留情面地問道:“夜,你言語之間自作主張不留餘地,究竟是何居心?”
沒有人回答,四下一片安靜。
隱約間,看到夜輕輕搖頭,許是提醒我表演太過,我忙收了心裡的暗喜,將計就計,聲音提高,厲色道:“搖頭?是在嘆‘朽木不可雕’,還是抱怨跟錯了主?”
夜的眼並不看我,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屬下並無此意。”
“哼!未必!”
我一甩衣袖,轉身回座,衣袂飄飄,盡露飛揚跋扈之姿:“夜,性情羈倔,今日公然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恣意妄為。念你乃父王所派,我姑且不以罪罰相向……可是,你滾!本公主再也不想看到你!”我發揮了來到這個時代從來沒爆發過的怒氣,說得那叫一個義正詞嚴、理直氣壯。言語間堂廳一片驚恐,在場之人只敢露順目噤聲之態,並無人出面為夜說句好話,更無一人勸阻——看到這樣,心裡不免隱隱作痛,夜的冷漠,許也是環境所致。
稍爾,堂廳仍是死一般的寂靜。夜慢慢揚起頭來,目光高傲,面色鐵青,一句“告辭”在抱拳之禮後,轉身便走。吉子和塔娜倒吸口氣看著她玄色的背影,再看我不可妥協的憤怒,幾欲開口,卻不敢挽留。我佯裝怨憤,抓狂地喊了幾聲“反了”,任性般俯身“譁”地把桌上的杯具信件全都掀到桌下,“哐啷”一片嚇得眾人立馬下跪:“公主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