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她唯一的外孫女,小時候她沒少在長樂宮撒嬌,宮人們大都認得她,一踏入這宮殿,往昔的記憶便通通進來了。
陳阿嬌平靜,唇角勾起似有似無的弧度,給人一種親和容易接近的假象,一步一步,接近了殿上。
上首高坐的,是竇漪房,竇太皇太后,左側侍坐在漆案邊的,是王太后,而衛子夫,下手左邊侍坐。
陳阿嬌一到殿下,便雙手交疊,掌心向下,寬大的袖袍舉起來,那繁複打眼的花紋盤踞在袖上,便已然有了一種超然華貴的氣質。
雙手交疊舉過額頭,與雙眉相齊,雙膝跪於宮磚之上,而後俯身,雙掌下壓,額頭微貼手背,脊背挺直,儀態莊重。
“臣妾叩見太皇太后、太后,願太皇太后、太后長樂無極。”
“平身免禮。”竇太皇太后忽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轉過了臉,向著陳阿嬌這邊,眉頭輕皺著,“我老婆子眼睛不好了,你們且看看這位陳夫人姿容如何?”
那邊的衛子夫在看到陳阿嬌進殿的時候便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可是因為行禮的緣故,這陳夫人雙袖舉起,遮擋了面容,看不清長什麼模樣,可是看著這通身的氣度,她已經有些心涼。原本以為只是鄉野女子,上不得檯面,可是沒有想到一舉一動都是這樣賞心悅目,而這一禮一行更是動作標準,看上去雖然有一種刻板的味道,但是看上去根本沒有半分輕浮,只有一種壓抑的莊重,肅穆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陳夫人。
衛子夫死死地盯住了陳阿嬌,手心卻有些微微的汗溼。
而陳阿嬌這邊,卻是聽到“平身免禮”這一句,才慢慢地抬頭,平舉交疊的雙手緩緩放下,連帶著雙袖也下垂,從那墨黑如雲一般的鬢髮,到光潔飽滿的額頭,含黛遠山似的秀眉,一雙瀲灩而平靜深邃的鳳眼,瓊鼻而朱唇,白瓷般的肌膚,襯著那一身華服,真是個容光豔麗,威嚴端莊。
只是在她那一雙眼露出來的時候,衛子夫便已經開始顫抖,她耳邊不知道有什麼一直在叫喊,幾乎要讓她什麼也聽不見了,這一雙眼,噩夢一樣的一雙眼!
陳阿嬌!
她幾乎就要驚聲尖叫起來,幸而前面的王太后掩唇低呼了一聲,這才讓衛子夫沒有失態,只是那才裝模作樣端起來的茶杯,卻已經掉在了漆案上,灑了出來。
當日她將鴆酒端給陳皇后,羞辱她的婢女時,陳皇后說:衛子夫,今時吾之下場,他日奉還爾身。
今日吾之下場,他日奉還爾身!
她覺得自己如果不咬著牙,一定是在戰慄的。
這個人,與陳皇后,活脫脫就是那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是卻比原來那愚蠢的陳皇后更讓自己害怕!
王太后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放下掩唇的寬袖,“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兩人……”
陳阿嬌看也沒有看衛子夫一眼,而是起身肅立一旁,雙手交疊在腰間,平時前方,目光平靜。
進宮的時候,夫人這個位子,是自己要求的,唯有這看似尊貴實則侮辱的名分加諸於自身,她才能時時刻刻謹記衛子夫此人給予的恥辱,婉畫生死不知,小浮生更是不知所蹤,一切線索似乎都斷掉了。
長安不小,也不大,可是偏偏尋不到他們的影蹤,
她恨,恨極了。
只是此刻,她發現自己無法對衛子夫施以任何顏色,因為此刻對付衛子夫,未免太不入流。
那邊的竇太皇太后似乎也覺出了幾分不尋常來,問道:“何事驚奇?”
王太后畢竟還是見過世面的,當日陳阿嬌已死,做不得假,甚至已經扶靈下葬,人與人雖然像,卻不可能是同一個了,而且這一位,似乎要端莊舒雅得多,甚至眉目之間帶著幾分莊嚴,看著倒像是個能成為皇后的。
王太后答道:“回母后,此姝酷似已故廢后陳氏。”
還有這等事?
竇太皇太后心中驚奇,招手道:“乖孩子上來,讓老婆子看看。”
陳阿嬌看著竇太皇太后那無神的雙目,一步一步上殿來,在衛子夫那驚怒交加的眼神之中邐迆地到了前方,跪坐在竇太皇太后的身前,由著自己這外祖母伸出那滿布皺紋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臉上,緩緩地撫摸著。
竇太皇太后的眼底,忽然落下了淚水來,陳阿嬌強行抑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平靜而略帶疑惑地抬頭,“太皇太后,怎麼了?”
王太后眼神有些閃爍,解釋道:“大約是看你跟已故的廢后陳氏很像,所以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