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聽數著雨滴的宋行清心頭愕然,詫異地抬首,卻在下一刻忘了呼吸——萬千碎雨中他靜靜立著,黑色的髮絲半披在金黃的披風上,姣美的輪廓若隱若現,與迷濛的天色相融就像一幅靜止柔美的畫,美得有心人無法抽回迷戀的目光。
“是嗎?”見他沒有回答,帝思遠又問了一句,只是依舊沒有回首。
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毫無臣子禮儀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宋行清馬上肅袖垂目,看著被雨水濡溼的下襬,心頭一片紊亂理不出半點頭緒,只得如實回道,“回皇上,是的,家父已經安排妥當。”
冷風掠過,披風被掀起一角,他冷得瑟縮了下,“嗯。是哪家女子?”
“是臣下鄉里,鎮上高員外家的二千金。”
“鄉里,千金。”他拾起幾個字眼喃念,然後輕聲一笑,“那麼,恭喜卿家了。”
恭喜?卻不知這喜在他心中是多麼的沉甸甸。然雖感苦澀他卻不得不恭敬一揖,“謝皇上。”
那邊廂,帝思遠又靜靜喂起了魚兒,他一邊拋著魚食一邊閒話家常,“能得愛卿垂青的女子定然是無比優秀了。”
“鎮上人都評價高千金知書達禮,外秀內中。”他有些麻木地揹著父親對她的誇讚。
他淺淺一笑,似乎頗為欣慰,“愛卿博古通今,禮賢下士又溫文儒雅,如果朕有妹子,早就與愛卿親上加親了。這高家千金也算是配得上愛卿,可謂才子佳人,甚好。”
“皇上謬讚,臣惶恐。”
“這可是朕的知心話,愛卿毋須過謙。”“待日子定下來告訴朕一聲,朕給你道喜祝賀。”
雨聲此時聽來多了一分沉重,宋行清一貫的斯文淡然,只是眼底多了一抹黯然,“臣,謝皇上。”
“今兒個一整日你都呆在宮裡,想必也乏了,回去歇息吧。”帝思遠輕柔柔的嗓音帶了些疲憊,看來一整下午的棋局著實費了他不少心神。
“是。”微微抬眸,他露出一絲關切,卻只是以平板的音調諫道,“外面風大雨冷,還請皇上保重龍體,回殿內歇息。”
他頷首,再撒下一把魚食,專注地看著魚兒的歡騰,“朕知輕重,愛卿毋需掛心。跪安吧。”
“是,臣告退。”默默看了那單薄的背影一眼,宋行清神色複雜地退出涼亭。
足音漸遠,很快消失在綿密的雨聲。帝思遠動也不動,驀感乏力地垂下手,沒有握緊的魚食零散落下很快被洗劫一空,他視而不見呆站著,任冰涼的雨絲吻上他早已涼透的臉頰。
雨仍然斷斷續續,那一滴滴落到荷塘上的雨彷彿離人的淚,點點啼血,句句成殤,哭訴著人世間千百年來週而復始的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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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悄悄的。
城內火光明滅,人們在等待,等待著戰爭的結束,等待著勝利或者……死亡。每個士兵的表現都很平靜,沒有一絲恐慌,沒有一點紊亂,也許是因為最絕望的時刻已經到來。
從接到糧車被截在達關嶺,他已不再抱有僥倖。戰爭的殘酷至此是讓他體會得淋漓盡致。只是,他不甘心,他不相信他就此輸得一敗塗地!
風清揚站在城頭,忽明忽暗的火把映出他憤恨的臉。他雙唇緊抿,遙望著那一片漆黑。他曾經帶著萬丈豪情而來,他抱著必勝的決心,他答應過帝靖言絕不讓敵軍進入關內一步,他也答應了豐子愷,他會完好無損地把慕雲帶回去。他苦笑,其實從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帶上,他還只是個孩子,放在他們的年代,他就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學生,在這裡,他還有羅千雪。
或許天一亮,一切便有分曉。他已經不敢去想像那個結果。已經兩天一夜沒有米飯下肚,單靠稀粥樹根,能有多少力氣禦敵,更別說幾天突襲下來的眾多傷兵了。
他深嘆,到底是他大意自負,連累了這數萬條人命。
細不可聞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然後掌心一片柔軟,帶著迷人的體溫暖入心脾。他用力握緊那隻小手,如果說還有什麼能讓他苦撐至今,那便是她,他的所愛。
眉梢盡是深情,柔柔眼波凝視著他憔悴的俊容,她臉上沒有害怕,沒有後悔,聲音是一貫的平和,“我們說過,死生與共。”“我會陪在你身邊,堅持到最後一秒。”
細撫著她眼底的暗影,連日來她都來回奔走照顧傷員,他從不知她這小小的身子裡有著這麼大的能量,青絲不復迷人光澤,倒沾滿了灰塵,凌亂地散落了幾縷。他憐惜地執起衣袖細拭她臉上的汙跡,漸漸迷失在那雙無怨無悔的眼中,頓覺喉頭髮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