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的灰鉛土地,從所有的方向無限延伸。天空密佈著幾乎同一顏色的厚雲,凝重如靜止不動。
——這裡就是死後的世界嗎?還是我彌留等待死亡的地方?我要留在這兒多久?
他仰天瞧著天空許久。雲霧始終毫無變化。他無從分辨那股寒風從哪方向吹來。
最終他連站立的氣力也消失了。四肢大字形地平躺下來,雙眼輕輕閉上。彷彿感覺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萎縮,生命力一點一滴地消逝……
「人子,你已經覺醒了嗎?」
眼睛睜開的一剎那,風雨都霍然息止。
那股揮之不去的寒意瞬間消失。
剛才的聲音細小得像來自極遙遠的地方,然而拜諾恩清楚聽見每一個字。
他驚異地爬起來,發覺手腿也恢復了力氣。四處探看,依舊是那片空茫無際的風景。墓穴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回覆為平整的地面。連剛才的嘔吐物也不見了。
只餘下他自己。還有天與地。
——是誰在說話?
他看見了。在某一個方向的地平線上。
最初那只是一顆細小的黑點,但是往這兒接近的速度極快,幾秒後拜諾恩已經能夠辨出其輪廓。
他再擦擦眼睛,然後那東西便站立在他面前。
「是你向我說話嗎?」
野獸那碩大烏黑的軀體有如石像紋絲不動,彷彿從來沒有移動過。只有頭頸上的火紅鬃毛在飄飛。三隻異光流漾的漆黑眼睛漠然地俯視拜諾恩。
「這裡只有你和我。」血紅的獸嘴露出如刀戟的獠牙,分叉的長舌隨說話吞吐。
「這裡?」拜諾恩像要再次確認般瞧瞧上下四方,赫然發現天空的烏雲已經散去大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天體:比月亮巨大幾十倍;球體表面的山綾起伏清楚可見,彷彿近得伸手可觸;泛出的光芒帶著一種妖異的赤色。
「這裡是……」
「這是一個不存在於宇宙任何角落的『界』。」獸鼻上的皺紋深如刀刻,鼻孔冒出蒸氣般的白霧。它的六條壯腿輕輕踏了踏灰土,然後伸出左前足搔搔腹部,揚起一叢螢光的蚤子。
「『界』?……」拜諾恩好奇地端視上空那個星球。他看見上面好像有流動的河道。
「不要再看了。在這個『界』裡,眼睛是沒有用處的。即如此刻你眼中的我,也並非我真實的樣貌。這只是我呈現在你之前的一種『相』。」
「我不明白……」
「這個『相』,以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來說明的話,就是我與你意識交流的一個媒介。我必須藉助『相』與你說話,因為我的實體無法呈現在你跟前。正如我無法以一個細胞、一顆原子、一個星系的形態呈現。因為這等形態超乎了你感官的界限。」
拜諾恩滿臉疑惑地盤膝坐在地上,這才發覺原本光禿禿的泥土上已生長了一層短薄的草苗。他禁不住伸手來回撫摸。那柔軟的觸感十分真實。
「你是說這一切都不存在嗎?……你為什麼要和我說話?為什麼選擇我?」
「我並沒有選擇你。我本來就存在於你的靈魂裡。我同樣存在於一切擁有『永劫』的靈魂裡。(當然我說『靈魂』是讓你容易理解而已,那並不等同人類宗教所指的『靈魂』,只是概念相近。)」
「『永劫』……你是指吸血鬼的因子嗎?」
野獸那長著三支彎曲犄角的頭顱點了一下。「這已經是我和你第三次相會了。三次都是在你瀕臨死亡的時刻。只是在『界』裡發生、看見、聽聞的一切,在你回到凡界後不會遺下任何記憶。」
「那麼說,你也存在於所有吸血鬼的靈魂裡?」拜諾恩緊握著雙拳。「所有的吸血鬼都能夠看見你嗎?馮·古淵呢?」
野獸那如巨蛇的尾巴揮動了一圈。它的身體緩緩地伏下來。
「被慾望淹沒的靈魂是無法與我會面的。你問的那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你忘記了嗎?這是隻有你與我共存的『界』,也只容得下你和我。在這裡你跟我提及任何人的名字,我也不可能知道。」
拜諾恩因為這連串虛無的答案而納悶。他手肘支在膝上,託著臉沉思了好一陣子。然後他問:「你能夠告訴我,吸血鬼從何而來嗎?」
野獸大笑起來,那笑聲當中夾雜著像金屬刮擦的銳音。拜諾恩感覺到陸地也隨著笑聲而震動。
「你終於也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野獸眨眨額頂中央那隻眼睛。「(就用『吸血鬼』這個你比較習慣的名稱吧。)吸血鬼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