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睜開眼睛,在朦朧暮色中對上獨孤銑一雙深若寒潭的眸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獨孤銑是微服進的宮,沒穿甲冑,源源不斷的溫熱氣息自薄薄衣衫內透出,雄渾強大,叫人無限安心舒適。宋微情不自禁靠近些,將整張臉都埋進去,以緩解因腦內充血而持續綿延的頭痛。
毫無預兆地,眼眶變得溼潤。
彷彿幾世顛簸,只為這一刻溫存。
終究……只得一刻溫存。
這個全心依賴的動作,令獨孤銑心中烏雲壓城般的沉重氣息為之一緩。然而連日來累積的負面情緒始終翻滾不停,如暴雨前夕風雲湧動,似強行壓抑,又似醞釀突破。
宋微視若無睹,將臉貼得更緊。不知過了多久,微啞著嗓音開口:“獨孤銑。”
“嗯。”
控訴:“你又騙我。”
半晌,聽見頭頂傳來聲音:“並非有意騙你。我確在北郊兵營,五日前,接陛下緊急密令進城,協同奕侯,監察皇城內外異動。此舉……須絕對保密。”
明面上,蕃邦使團來朝,憲侯北郊警戒,皇帝病重,太子代議朝政。暗地裡,皇帝轉身把憲侯密召入城,照看小兒子,叫奕侯魏觀守在宮中,防備大兒子。
皇帝與太子之間,彼此心知肚明,終於進入最後一輪博弈。一方無奈且不甘,一方囂張又迫切。都想在塵埃落定之前,讓天平按照自己的心意傾斜。
太子府門客眾多,分明暗兩種。當初被憲侯殺了滅口的鬼影聶元、無蹤客拓跋宏文,便屬於明面上的人物。而暗中出入者,則以烏木鎏金龍紋牌為信。若非獨孤銑近年來著力防備,小心查探,未必能獲知此等機密線索。
獨孤銑看到兩名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當即明白,皇帝對太子的最後試探,效果顯著。令人費解的,反是那逃跑之人,將人證物證丟在休王府,究竟是不得已為之,還是早有預謀?而更叫人難以捉摸的,還有陛下的態度。今日面聖,聽聞六皇子受傷,皇帝就要把人接入宮中,旋即又改了主意,同意留在憲侯府內,由府衛軍嚴加保護。然而六皇子遇刺一案,連同死屍證物,卻全部移交奕侯負責追查。敕令憲侯儘快返回北郊,準備迎接使團到來。
獨孤銑妄揣聖意,忐忑難安。
太子有恃無恐,皇帝究竟打算……拿兒子們怎麼辦?
唯一慶幸的,是皇帝依然肯把他交到自己手裡。
宋微不管他千百個念頭糾結,抬起頭問:“這麼說,逼我成親,不過是我爹裝病的由頭?”
獨孤銑不說話。
無論皇帝出於何種目的提出六皇子成親一事,當爹的想要兒子娶個女人,必然不會改變。
宋微垂下眼睛,不再討論成親的話題,只哀怨道:“獨孤銑,你又關我。”
獨孤銑鎖緊胳膊,語調陡然變冷:“那是因為,你又淘氣。”
宋微被他圈得呼吸不暢,聲音帶著哽咽,自貼合處斷續傳出:“我只是受不了了,想出城去找你。真的,獨孤銑,別逼我,別關著我,我很討厭這樣。我寧願去你兵營裡做一個小兵。我雖然不喜歡吃苦,可也不是不能吃苦。獨孤銑,好不好?別這樣關著我,好不好?”
如此軟語相求,獨孤銑的心跟著一顫一顫。終究硬起心腸:“不好。”
懷中半天沒有動靜,將人抱進屋,放在床上,緩緩撫拍:“最近有點亂,你乖乖在這待著,我把牟平留下保護你。”長長嘆息一聲,“小隱,你不能……總是這樣淘氣。”
宋微知道,這一回是真的什麼招數也不管用了。想起門外那一圈冷麵侍衛,噩夢重來的陰森恐懼甚至比死亡降臨還要濃重。沁心透骨的寒意無從言說,即便說出來,面前人也不會相信,更無法理解。
惶恐之下,口不擇言:“我不需要這樣的保護,只要你們不逼我,我過得不知有多好。我非要走,誰留得住?辦法有的是,絕食、自殘、殺人放火、出賣色相……唔!”
嘴唇被死死堵住。“嗤啦”一聲,衣衫盡裂。
獨孤銑壓在他身上,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小隱,是你自己要回來。別說你不知道,回來了,就得坐一輩子牢籠!”
第一二八章:帝王豈可無心術,鴛侶最難斷愛恩
八月初四夜,皇帝寢宮。
寶應真人親自盯著醫僮煎好湯藥,再親手端給皇帝。
皇帝喝一口,放下,問:“當真不把你那小徒弟接進宮來?”
寶應真人淡笑:“兒孫自有兒孫緣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