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心慌意亂回到旅舍,躲進房裡,只覺禍不單行,倒黴透頂。不料人長得太好麻煩,馬長得太帥同樣麻煩。那薛三郎也不知搭上了什麼人,萬一不肯死心,再來蕃坊尋釁糾纏,可怎麼辦。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來錢快,眼下這個狀況,除了賣身,恐怕還真就只剩下賣馬了……
他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盤算,晚飯也沒顧上吃,才慢慢拿定主意。
次日吃罷午飯,照常往貨棧找活兒。幹不一會兒,就被人攔住。
頭天非要買馬那人站在面前,指著馬背上的貨物,滿臉痛心疾首,彷彿他幹下了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罪行。
“兄弟,如此好馬,你、你、你……怎捨得這般糟踐!”
原來這位四爺回去惦記了一夜,實在放不下,顧不得嫌棄環境髒亂差,換身便捷胡服,大早上出發來蕃坊找人。走失的六皇子不好找,這幾人要找一個帶了匹棕馬的瘸子,倒容易得很。半天工夫,就問到了宋微常日出沒的貨棧。
宋微望著自己的馬,任憑對方控訴。半晌,緩緩垂下頭。那無言的動作,訴說著來自心底的羞慚與痛惜。天高地迥,英雄末路,寶馬良駒也跟著落拓江湖。
得噠配合默契,仰首一聲嘶鳴,悽切悲愴。
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奈若何!
對面之人被深深感染,沉默許久,才慨然道:“兄弟,良禽擇木,良駒擇主。兄弟眼下這般情狀,馬也跟著受苦,莫如忍痛割愛……”
這人口才極好,頗善煽情,宋微終於被他說動。就在附近尋個稍微周正些的酒館,以黃金十兩的價錢,一手交錢,一手牽馬,錢物兩訖。宋微拖著瘸腿,一步一回頭。那邊兩個僕從並薛璄三人,合力才將得噠拖走。
此前雙方討價還價,宋微一直沒開口。對方為取信於他,主動亮明身份:襄國公中書令姚府四爺,小公爺的親兄弟,姚子貢是也。
宋微暗中嚇一大跳。隨隨便便來個橫刀奪愛強行買馬的,就是三公五侯皇親國戚。京城地界,果然了不得。原來西都薛家攀上的,是京城姚府。
他有點後悔。早知道這樣大來頭,不如藏得再深再遠些,過幾天勁頭下去,自然無事。轉念又想,正所謂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若能混進姚府,連自己都想不到,別人當然更加想不到。更何況,假如姚府四爺要出城,守門士卒總不至於也挨個檢視他的跟班。果真能混進去,身份問題迎刃而解。
宋微此時並不知道,這襄國公中書令姚府,也就是太子外祖家,亦即獨孤銑退親的那一家。
次日,宋微坐在旅舍門外一個廢棄的磨盤上曬太陽。這時候人都上工去了,少有出進,只剩下零星老弱病殘,街巷中傳來小孩子的玩鬧嬉笑聲。
等到平時出工幹活的點兒,宋微忍不住伸長脖子,往街口探看。沒多久,便聽見熟悉的蹄聲,越來越清晰。咧嘴一笑,站起身來。果然,是得噠回來了。
迎上去一把抱住馬脖子,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拿自己髒乎乎的臉就往上蹭。
“我說得噠,雖然我覺得你本就應該這麼聰明,但是真的這麼聰明,還是很叫人驚悚啊……你怎麼就不能變成人呢?你要變成人咱倆大搖大擺詐了那冤大頭的金子跑路,多方便吶!”
他跟馬兒絮絮叨叨膩膩歪歪,不出一刻鐘,追兵就來了。
薛璄一馬當先:“那畜生!別、別跑——”衝過來氣喘吁吁下了馬背,看宋微沒有動彈的意思,放下心來,“你、你這畜生,好不狡詐……”
宋微不高興了:“你怎麼說話呢?”
薛璄吃驚:“咦?你不是啞巴。”
宋微心說,你懂個屁,老子那是深沉。
這時姚子貢和僕從們也到了,宋微從懷裡掏出金子,雙手呈上:“姚四爺,我這馬離不得我,我若昨日提前說了,四爺未必相信。這金子,還請四爺收回去。辜負了四爺一片美意,著實惶恐。”
姚子貢斜眼看看他,又看看馬,冷笑一聲:“我姚某也算活了半輩子,倒是頭一遭遇上這等奇事!”他心裡認定是宋微耍了什麼花招,並不伸手接金子,沉著臉道:“這馬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究竟是馬離不得人,還是人離不得馬?你今日不給我說個明白,在下便只能報官,告你個欺詐之罪了。”
宋微左右躊躇,萬分為難。終於一咬牙,指著薛璄道:“姚四爺,這位薛三郎,可以為我作證。”
薛璄原本越聽他說話越覺得熟悉,看看形象又實在天差地別,正暗自納悶。忽聞此言,猛然瞪眼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