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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衍總是刻意不去想容恪,直到那天和獨孤樓一起站在東都城樓上,望著樓下堆積如山的屍體,模糊的舊人往事呼嘯而來,山衍燦然而笑。
“你恨我不恨?”
“不恨。”
山衍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心的。
山衍恨誰?
蕭青蓮。
那是以前,現在也淡了。
山衍望著獨孤樓,忽然笑道:“我以為你會屠城。”
那麼多年的仇恨恥辱,只有站在現在這個位子往下看才可能釋懷。
獨孤樓望著遠處的青山,默然不語。
山衍嘆聲道:“非不願,實不能。”
進城之前,鍾歆說:“關內百姓向來念正統,若能收服,大事可成。”
山衍當時只笑笑,沒有說話,鍾歆終究是個孩子,孩子從來都很心善。
獨孤樓輕聲道:“我還沒那麼狠心。”
山衍說:“其實我們錯了方向。”
獨孤樓轉頭,山衍說:“和榮國的決戰,有運氣的成分。榮國的勢力遠不如南朝,尚且如此艱難,如若要和靖朝開戰,靖朝畢竟屬於正統,恐怕……”
獨孤樓靜靜地聽著,山衍沉默了一會兒道:“玉真敗了後,西域的科爾丹吞了玉真原來的疆土,現在算是北方最強的一股勢力。我聽說,南朝和科爾丹往來密切,南朝已經嫁了一個公主過去。”
獨孤樓接著道:“如果兩方聯手,我們腹背受敵。”
山衍說是。
獨孤樓說:“所以?”
“所以不若退到河北,去打科爾丹,一來,復國在望;二來,和南朝隔河相峙,以圖將來。”
“以你的意思,我們要將這裡拱手讓給蕭家?”
山衍嘆了口氣,默然不語。
獨孤樓笑道:“你和飛雪的意思如出一轍。”
山衍一驚,獨孤樓拿出一紙白箋,山衍接過去,上下掃了一眼,清雋秀挺,正是蕭初過的筆跡,說了些勸降之語。
一句話:若能降,共打科爾丹。
山衍看著這一紙勸降書,看了很久。
若有第二次合作,未嘗不可。
但打下的科爾丹歸誰,信中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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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回到商州。
獨孤樓木然地坐在假山上,目光空洞地看著腳下還未化盡的細雪。單愛榮緩緩走了上來,輕聲問道:“陛下還在為是否和南朝開戰憂心?”
獨孤樓對單愛榮的問題置若罔聞,好半天,才喃喃道:“蘭蘭沒了。”
單愛榮霎時呆住,如同被雷劈過一般。
當獨孤樓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也是渾身僵硬,眼前一片漆黑。那一年,也是在這寒冷的冬季,天空也在飄著細雪,她拼命拽著他的手不鬆開,不停地哭,“樓哥哥不能騙我,你一定要來接我……”
獨孤樓用手狠狠地拍打著假山上的石頭,直到滿手是血都沒有停止,又一個至親的人離他而去,他以為他早就將生死看得很開,可現在還是心痛得渾身顫抖不止。
單愛榮木然地看著獨孤樓拍打堅硬的石頭,什麼也沒說。獨孤樓後來累了,手上的動作慢慢停止,有些憂鬱地開口:“榮叔,是我害了蘭蘭,我早就應該去把她接回來,是我拋棄了她。”
單愛榮安慰道:“陛下不要想太多,這不是陛下的過錯,是冷血的蕭家人害死了她。”
“不,是我的錯,我應該帶她回來,然後和她一起回遼東,中原之地本來就不屬於我們。”
“陛下……”
單愛榮還想說什麼,獨孤樓擺了擺手,單愛榮心中喟嘆一聲,走下假山。
屋內,山衍負著手在窗前站立,看著單愛榮的身影從窗前飄過,苦笑一聲,身後傳來鍾歆的聲音:“看來還是要打的。”
山衍嘆道:“打也是可以打的,不過宜速決。”
鍾歆點頭道:“要是久拖不決,必死無疑。”
山衍轉身笑道:“照你這麼說,站在飛雪的立場,飛雪肯定會期待持久。”
鍾歆說:“財力上,我們不如南朝,這是不爭的事實。”
鍾歆沒有往下說,山衍在心中說了一句:“南朝還有蕭初過。”
屋內靜默了很久,二人只默默地看著屋外的飛雪,雪越下越大,逐漸成鵝毛之勢。
“你有後悔過嗎?”山衍忽然不著腦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