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走進了一家無人的電影院, 他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觀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夜朗原名葉真, 是海對岸c城, 菁英會會長第五房夫人的小兒子。
上世紀70年代,c城被稱作東方拉斯維加斯,菁英會會長葉桐經營多家賭場,與其他陳、霍兩姓的賭場遍地開花,形成了穩固三足鼎立局勢……
嚴格的來說,葉家在當時,也算是當之無愧的豪門世家。
可惜,但凡有利益的地方就會有鬥爭,哪怕菁英會擁有極其豐厚的極道背景,甚至與日本島田組來往甚密,但還是抵不過本土其他家族的群起攻之……
大約是開賭場使過多人家破人亡損了陰德,葉桐晚年不得善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葉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唯獨留有四房和五房苟延殘喘,卻也過得連普通人都不如的日子。
夜朗對葉家最後的記憶,便是小時候坐在父親的腿上,伸長了短短的胳膊替他摸撲克牌,似懂非懂地聽那些玩德州的術語,比學算數前,更早的知道了同花順是什麼東西。
記憶中,已經不年輕的父親會為他到手的牌哈哈大笑,對友人說:看到沒有,阿真是我的接班人。
後來葉家散了,葉真小小年紀隨母為躲避仇家跨海來到大陸這邊,改名夜朗。
住在不見天日的弄堂裡,也就是那個時候,他認識了陸晚。
剛開始對一切都很不熟悉,潮溼的沿海城市,床底的蟑螂大到叫人頭皮發麻;
破爛的窗戶刮颱風時要用報紙和膠布糊上;
門鎖三天兩頭有撬過的痕跡;
夜晚,樓道中間沒有穿著制服巡邏的安保……
夜朗重新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人,來自於某個除夕的夜晚,鄰居家的小姑娘遞給他了一顆充滿了廉價香精氣味但是很甜的玉米軟糖——
小的時候夜朗牙不好,家裡人不太願意給他吃糖。
雖然夜朗也不愛吃糖。
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廉價的香精味道就是可以深入腦海,因為這顆糖,早就被突變的生活折磨的沉默寡言的夜朗終於有了第一個願意說話的人。
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三年級的時候為她第一次抄起了路邊的鋼筋,打跑了弄堂裡總是來找麻煩的六年級學生。
再後來到了讀中學的年紀——
他們這種人,肯定沒錢讀私立,所以某天陸晚說,要搬家去中學學區劃分稍微沒那麼垃圾的齋普區,夜朗稍作考慮,答應了一起。
伴隨著年齡的長大,夜朗依舊沉默寡言,但是超高的身高,打遍齋普區無敵手的身手和那張不用刻意穿搭都一騎絕塵的漂亮臉蛋,很快讓他成為齋普區的風雲人物;
而陸晚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可以說是前後五年內,他們當時讀的那個高中唯一一個在全市排名可以對私立中學的優等生造成威脅的存在……
她真的很努力。
陸晚高一的時候,夜朗已經高中畢業。母親身體不適,不能再出去工作賺錢,夜朗就沒有再讀書。
或許早就淡化在記憶中的父親當年說的話是對的,他身上流著葉家的血——
無論是像野狗一樣在巷中撕咬奪食,還是穿著人模狗樣帶著一百塊入賭場換出一萬塊……
如果葉家還在,他將越過頭頂的哥哥和姐姐,成為當之無愧的接班人。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江城的下城三區,新誕生了無人不知的野狗皇帝。
……
到了陸晚高中快畢業的時候,某個情人節夜朗接她下晚自習,收到了她塞過來的一顆超市裡有賣的巧克力,大概十塊錢三顆,那個時候已經算是天價。
「阿朗,我喜歡你。」
揹著書包的少女說。
夜朗稍一愣怔,隨後搖搖頭說,「不行。」
第二天,夜朗沉默的身影還是出現在陸晚學校大門前,手中的廉價菸草星火點點。
誰也沒有再提前一晚黑暗巷子中,少女如同鬼迷心竅一般的表白。
夜朗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陸晚,甚至沒有給一點稍微溫情的理由。
但陸晚依舊是夜朗當時唯一親近過的女生,是青梅竹馬,這點無須質疑。
……
人們總講究落葉歸根。
夜朗的母親病情逐年嚴重後,總是在某個充滿了陽光的午後,依靠窗邊,藉著一點點照入的陽光,深情的凝望某個方向——
那是家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