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多麼希望,那個願意以手餵食的夢魘娘子,就是自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見者,親也。吾請從此辭矣。”
樹想靜止不動,風卻不停息的吹;子女想要贍養親人,親人卻已不在!逝去就永遠追不回來的是時光;過世後就再也見不到面的是雙親。請讓我從此告別人世吧。
世上幾人知道,世上幾人能懂,世上幾人能夠體會,世上幾人能夠珍惜……
兔紙咬住下唇,嗚咽哭泣,哭出了聲音。
她轉過了身,捂住嘴唇,壓抑住心中的悲涼。
夢魘娘子輕輕地,抱住了老院長,將他的頭抱在懷裡,輕撫他的後背,溫柔安慰:“爺爺,我是夢兒,我在這裡,沒人能夠傷害你……”
“夢兒……”老院長抬起頭來,顫微微地伸手,撫摩她的臉頰,突然像想起什麼的樣子,混濁的眼珠頓時清朗明亮,泛著光芒叫道:“夢兒,你回來了,你終於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了,哈哈……咳咳……”
由於激動,他的臉色泛著紅光,由於咳嗽,他佝僂的身子更見贏弱了,這一時刻,一個堂堂醫院的院長,就像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又像一個無知的小孩子……
“爺爺,以後,我會天天陪你了,你再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夢魘娘子笑著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卻不知為何,淚水忍不住不停地掉下來。
“好好好……”老人像個孩子似的,拍手歡呼,褶皺的臉上笑意盪開。
然後伸手,從枕頭底下,又摸出了一本空白支票薄,高高揚起,揚手笑道:“夢兒,你要的二百萬,我現在就籤給你……”
兔紙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夢魘娘子亦是緊緊地攬住老人,將之擁在懷裡,頭俯在他的背上,痛哭失聲。
老院長老了,他是真的老了,他不僅患有異食癖,他還患有失意症啊,夢兒和酸兒他都傻傻分不清了。
“哦,爺爺,我是夢兒,我是那個跟在酸兒後面的跟p蟲……”夢魘娘子忍住悲痛,喃喃低語:“酸兒回來了,夢兒也回來了,你有兩個孫女,從此,再不孤單……”
“酸兒,你是酸兒……”老人伸出枯槁的手掌,撫摩她的臉龐,開心地像個孩子似的笑道,請求道:“酸兒,回家了,爺爺最疼酸兒了,爺爺有支票……”
“咦,支票,我的支票……”老人支起頭,眼珠四處尋找……
夢魘娘子苦笑著搖頭,將他不小心遺落的支票本撿起來,交到他手裡,合上他的手掌,笑語勸道:“爺爺,這是支票,你可收好了,酸兒要回來了……”
“支票,酸兒……”老人將雙手貼在胸口,心滿意足地笑了,打了一個哈欠,嘟囔自語:“我的支票,我的酸兒,全……都……是……”
話未說完,他慢慢合上了眼睛,呼吸均勻,沉沉睡去。
只是,嘴巴張開,鼻孔朝天,呼吸之間,有鼻涕往外冒,有涎水滴下來。
不停地打鼾,鼾聲如雷……
自始自終,老院長都將夢兒當成了酸兒,他所有的動作和話語都表明,他只記得酸泡蘿蔔了,支票都是他的孫女的,而夢魘娘子,從來都只是他家的小丫環,是外人……是不被他記憶的,不相干之人……
兔紙站了起來,伸手拉夢魘娘子的胳膊,勸道:“師傅,老院長睡著了,咱們上樓陪我樂樂姐吧。”
“不了,你上去吧。”夢魘娘子搖搖頭,幫老人將被子嚴嚴實實地蓋好,將他的鼻涕和口水全都清理乾淨,還將手指插進老人花白稀疏的頭髮裡,一上一下,幫他梳理頭髮。
這一刻,燈光打下來,照著夢魘娘子不停落淚,卻忙碌不停的身影,兔紙覺得好恍惚……
恍惚,她進了一間貧寒的小屋,屋裡,空徒四壁,過年了,窗外菸光絢爛,鞭炮齊鳴,而這家,冷鍋冷灶,煙火氣息皆無,更別提過年的喜慶了。
人家楊百老過年之時,還給喜兒扯了二尺紅頭繩應景。
這家,老伴過世,兒子痴呆,只有這個老母親,白髮人照顧黑髮人,靠撿破爛過生。
手裡哆哆嗦嗦地取過破碗,從鍋裡舀了半碗稀飯,遞到傻兒嘴邊,給他餵飯。
這是因為貧窮,但他們有愛。
而眼前這位老人,他很富有,但他孤獨,心理因素,造成了他的怪癖,孤癖,以及固執,偏激。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