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風不由得猜想著拓跋燾究竟是雄才大略,還是狂妄自大?
畢竟自古以來,胡人再強盛,對漢人來說都只視為一時的災難,沒有人會將之視為定局。就連胡人自身也沒有統一南北的自信,以至於從前平定了整個北方的秦國符堅,在南征之前也飽受自己的族人質疑,他的潰敗,更是堅定了「胡人不可能統治天下」的普遍想法。
拓跋燾這份自信是從何而來,令陸寄風很感到意外。
陸寄風道:「胡漢不同俗,再說中原三輔暫時被夏國所佔,只要將夏國驅逐,收復長安,便等於是有了天下,這對萬歲來說,有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萬歲何必深入宋國那樣的南邊低溼之地,棄近取遠?」
陸寄風說得很委婉,但是拓跋燾聽多了臣僚的場面話,何嘗聽不出陸寄風的用意只是希望自己打消侵略南方的主意?拓跋燾笑道:
「陸寄風,你認為朕就像原始的胡人一般,攻城取國,只為一時劫掠嗎?」
「微臣並無此意。」陸寄風道。
拓跋燾笑道:「普天之下皆為王土,對朕而言,南方也是國土。朕想治理漢人,又有什麼不對?」
陸寄風不便再說什麼,只好應而不言。
拓跋燾道:「你們漢人所恃,不過是三皇五帝,三皇五帝難道全是中原人 ?'…87book'天下有德者居之,並非漢人居之,再說,我大魏立國已有百餘年,始祖元皇帝征服百部,控弦二十餘萬,遠近肅然,莫不震懾。我魏國的開基史傳,並不遜色於赤帝之子!」
陸寄風並未聽過魏國開國的歷史,也有點好奇地望向拓跋燾,他想起拓跋燾曾以鮮卑話和拓跋齊談到舞玄姬的事,不由得聯想到:魏的國史,會不會和舞玄姬有什麼關係?
只聽拓跋燾感嘆地說道:「朕自即位以來,便想修訂國史,但是朝中文武不識朕意,總是敷衍了事,所編國史不是歌功頌德,便是向壁虛構,有朝一日,朕一定要親眼見到國史修成,讓天下萬民知道我皇魏也是傳承受命,源遠流長的!」
陸寄風道:「萬歲深思熟慮,修編國史確實是件大好的事。」
事實上陸寄風想的是讓拓跋燾把心思放在修史上,總比只想到侵略戰爭來得好。而編修國史,讓漢人也瞭解魏國的傳承,確實也是減少胡漢差異的好法子,總不會再把魏人視為茹毛飲血的嗜殺之輩。
不料拓跋燾說道:「陸寄風,你先祖陸機、陸雲,都是以文采揚名,想必你的詞賦造詣也是家學淵源,若由你主修國史,於意云何?」
陸寄風嚇了一跳,忙道:「微臣對文理一竅不通,就連詩書都未讀過,可真是貽笑天下了。」
拓跋燾笑道:「是嗎?」便不再提此事。
車駕往東南郊而行,遠遠地就看見起了一座高大聳天的五重巨壇,簡直要與蒼天相接一般,氣勢睥睨地矗立在平野遠山之間。
陸寄風心中不禁暗歎,通明宮的第三代弟子在魏國會有這樣的地位,難怪停雲道長對弱水道長心折佩服。
車駕越近,便越看得見五重高壇外已經張出華幕,代表道家的青色帳幕綿延不見盡頭,幕前兵馬陳列,青旗招展,陣陣嫋嫋青煙籠罩著,只見更顯得肅穆。
極目所見,除了朝中重臣之外,更有成千上百名道士成方矩排列,通明宮在平城有這麼多的弟子嗎?陸寄風不由得懷疑了起來。高壇之旁設立著許多眼花繚亂的樂器,但樂工們竟都穿著道服,不知道是樂工還是道士。最前首則有數十名捧著法器香爐等物的道士,面無表情,十分嚴肅。
拓跋燾下御駕,換登軟轎,由近侍及中領軍們護送上壇。登上五重高壇之後,所見到的天地更是寬闊無比,白雲冷風吹拂衣襟。俯身下望,密壓壓的文武百官、道士俗眾們變得十分渺小,如在腳下。
拓跋燾下軟轎,此時身邊除了內侍、崔浩等幾名最親近的臣子之外,就只剩下拓跋齊、陸寄風等近衛侍立在旁。這時便有兩行道士持著青帷夾廊而來,走廊前端,四人扛著輕輿軟轎走近,還有六名美貌道童前行,兩個捧著琴與香爐,四人則灑法水開道去除邪穢。
陸寄風頗為好奇:拓跋燾都已經站著了,什麼人還能坐著?
香菸嫋嫋中,輿轎停在一旁,一名鬢髮青青的道士彎身下轎,步上前來,屈身向拓跋燾行了君臣之禮後,拓跋燾竟也對他回拜,道:「信眾臣燾,見過國師。」
原來此人就是北魏的國師寇謙之,陸寄風仔細看著他,只見他身量中等,容色充盈,看不出有多少歲,手執麈尾,眼眸十分沉重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