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兩個人。
“叔大,有什麼事情,只管去值房說就是了,怎麼跑到家裡來?”
張居正顯得十分落寞,端起官窯蓋碗,喝了兩口茶,比他家中的差得許多,張居正隨手放了下來。
“元翁,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小弟也不跟你兜圈子,今天去看了內閣的會議,作何感想?”
李春芳摸不透張居正的心思,只能陪笑道:“好,很好,幾位閣老都是天下少有的幹才,且開誠佈公,為國謀劃,有魄力,有辦法,尤其是唐閣老,心懷廣遠,海納百川,有古之賢相之風,老夫看在眼裡,十分歡喜,陛下慧眼識人,大明中興有望!”
這位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好話,張居正一個字兒都不信,李春芳別看老實,只要是個人就不會甘心被人家當成牌位,視若無物,他這麼說,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無可奈何而已。
張居正滿是不屑,撇撇嘴,“元翁,你不願意說實話,那就讓張某來說。唐閣老的作為,根本是竊取主上威福,把祖宗法度破壞殆盡,任由他做下去,大明國將不國!”
“住口!”
李春芳變顏變色,嚇得立刻站起,伸手去捂張居正的嘴,疾言厲色道:“張太嶽,你胡說什麼,我可一點都沒聽到,你趕快走吧!”
“哼!元翁,天底下還有你這麼窩囊的首輔嗎?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張居正斷然說道:“太祖爺當年廢除中書省,權分六部,成祖爺設內閣,以備垂詢,一百五十年來,首輔權柄日重,但即便是嚴分宜,也不過是天子顧問而已。試問,可有唐毅一般,超出閣臣本分,號令天下,應者如雲,李閣老,你身為首輔,就眼睜睜看著天下大亂嗎?”
李春芳臉色慘白,越聽越怕,惱怒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在詆譭當朝次輔,一品大員啊!你願意死,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我沒有詆譭他!”
張居正依舊面帶冷笑,“當年太祖爺設立百官,就是以小制大,分權制衡,如今唐毅盡數收權於內閣,打破六部分立,祖宗家法已經被破壞殆盡,元翁,你還要裝糊塗嗎?”
“我,我聽不明白!”李春芳心虛地不停搖頭。
張居正暗中察言觀色,李春芳是狀元之才,他只是膽子小,並非腦子不夠用,自己的話是能領會的。
“元翁,索性直說了,按照唐毅的設計,大學士各自負責一方,直接統轄各部,已經嚴重超出了輔臣的權力。其次,就拿整飭吏治來說,高拱和陳以勤直接統帥吏部、禮部、都察院,大權在握,六部科道的界限也被打破了,你難道看不出危險嗎?”
不愧是張居正,眼光真夠敏銳的。
在內閣的時候,他對唐毅的手段充滿了驚訝和敬佩,但是回去仔細一想,只剩下徹骨的寒冷,都是夏季了,身上還冒了一層白毛汗。
張居正仔細思索一番,他才猛然驚醒,唐毅的新法新政不是什麼軍制,也不是一條鞭法,真正重要的是內閣的新規矩!
這才是唐毅變法的核心所在!
歷代官制的核心都是制約平衡,維持皇權的超然地位,哪怕是相權最厲害的漢唐,依舊有御史臺牽制。
到了大明,朱元璋廢掉丞相,雖然內閣代替了相權,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強如嚴嵩和徐階,皇帝一道旨意,就能把他們罷免了。
奧妙何在,就是大臣之間相互分權牽制。哪怕徐階那樣精於算計,老於權術的傢伙,也不能剷除唐黨和晉黨,大臣不和,君王才能拉一派打一派,左手強了敲打兩下,右手弱了,拉拔一把,總而言之,維繫著朝局平衡,皇帝就能永遠超然物外,把控一切。
可是唐毅的安排呢,正好破解了千百年來帝王權術的核心密碼。
他的方法說起來也不復雜,就是互相協商。
還是拿整飭吏治來說。
按照以往的方法,主要權力在吏部,科道從旁監督糾正。
一旦有什麼人事爭執,就要鬧到內閣,甚至鬧到皇帝那裡,由皇帝進行裁決,皇帝就可以根據他的心思,傾向於不同的方面,達到朝局平衡。
如今呢,唐毅把整頓吏治的權力交給了高拱領銜的五位大員。
遇到了事情,他們首先就要協調一致,拿出意見。如果他們內部擺不平,或者出了簍子,作為監督的趙貞吉,就會把問題拿到內閣,經由七位閣老協商,唐毅作為裁決者,拿出最後的方案。
注意啊,這個方案和以往由吏部單獨弄出來的方案,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