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人怪罪四哥,說他存心忌憚自己廣得盛寵,說宮裡誰一旦得父皇恩寵誰便要遭他的血黴,怎的從未往這頭想過呢?
自己四歲不懂事,那時候竟也沒個奴才開口提醒一下?
他眼瞧著陸梨,從陸梨口中聽到的言辭,都是他在這紅牆根下從未聽過的,可是每一次都輕描淡寫地叫他如醍醐灌頂。她這般與他說話,自然而然地彎下腰,總讓他莫名想起從前的那個纖纖太監,也總是喜歡半哈著腰,用竹籤子喂矮矮的自己吃麥芽糖。
楚鄎便對陸梨說:“你就像個神仙姐姐,是我母后從天上派來的。”
……從前派來的一個死了,現如今又派來了一個。這個要好好的。
聽見楚鄒在那頭叫自己“接著”,便接過球踢走了。
那廂楚鄒就趁沒人的時候把陸梨親了一口,年輕清澤的味道迅速沁入心扉,陸梨躲開不理他。
楚鄒挑眉問:“想你疼你也生氣,幾天不得空睬你莫名其妙又生氣,再不理爺可要走了?”
“走?爺要去哪兒?爺別光顧著說玩笑話,我問你,那完顏嬌可是有備而來,你也瞞著不說。”陸梨推他,赧著臉看天。力氣卻也不小,把楚鄒推得往後一步。
蠢瓜子太監,還次次嘴硬說不在乎自己。楚鄒俊顏上含笑,越發往前靠過來道:“父皇叫娶,爺既不想娶,但也不能讓老二得了好處。這姻若要聯,或就叫三哥聯罷,總須得想個辦法說服他。”
三王妃聽說從祭典回去不幾天,就叫大夫把出來胃裡生了石頭。病得緊要,楚鄴父子接連多日都未能進宮,小楚恪也才兩歲,他楚鄒倒是想得出這餿主意。
“往瑞賢王妃傷口上撒鹽哩。”陸梨惱得捶了他一拳頭。
楚鄒便就勢抓過陸梨的手在唇邊輕沾,睿毅的眸中露出一絲涼意:“這皇城裡若要那至高無上的權,便無有能全然顧及到的親情。三嫂病勢突猛,便我這次不說服三哥,不日父皇與德妃亦會為他主張。你既是心軟不願意,或如肯隨爺出宮,做那逍遙一世的夫妻麼?”
他卻知她不願的,她的執念留在這座深宮裡。楚鄒稜角分明的薄唇便又貼近陸梨微微上翹的嫣紅唇瓣,避過楚鄎的目光輕輕含咬了一口,唇齒深含,聽見詭秘的旖旎交響。人的純善便是在政權之下逐漸變得薄涼,不是你不肯進或退,是你不進別人就進了,剩下你最終連退路都無。陸梨也拿他無辦法。
楚鄎在那頭看見他兩個,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他剛才進殿裡取東西的時候,還看到四哥櫃子角疊著陸梨的兩件衣裳和小梳子。他猜著他四哥一定是和小宮女怎樣了,但他四哥做什麼他都不奇怪,他四哥可像個不活在這世間的神人哩。
老舊的紅牆下寂曠無聲,楚鄎踢著踢著就繞開了。
那頓晚膳楚鄎便沒有回去,陸梨和他兄弟一起在後場院裡支了個鍋子,叫沈嬤嬤把小灶間的煤爐子移了出來。並沒有很複雜的鍋底,就著尚食局要來的羊腿骨、枸杞和蘿蔔、香菇、粉絲、扇貝等食材,燙了頓清簡的小火鍋。湯汁卻在她嫻巧的技藝下烹調鮮美,三個人亦吃得其樂融融。
陸梨給做了醬料,她打兩歲才蹣跚走路起,陸安海就給在院子裡擺了一排小碗碟隨意她調,調出來的風味可是連李嬤嬤都自嘆不如的。楚鄎吃得很是開心,難得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一改素日矜持謹慎的說話,有了抑揚頓挫的歡喜調兒。楚鄒給他倒了半盞桃花釀叫他嘗,他還沒抿先喊一口“辣”,話音還未落楚鄒已經給他掖進去了,那小眉頭還皺著呢,頃刻就改做了“甜”。
叫一旁幫忙擇菜的沈嬤嬤聽了都忍不住笑。那是沈嬤嬤打十五歲進宮這幾十年,在她後來雙目還未失明、雙腿還能正常走路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難得露出那樣敞和的笑臉。心嘆這丫頭到底是與樸玉兒不同的,瞧瞧,多冷的際遇都能被她帶得暖和起來。哎,天生貴命擋不住吶,多艱苦的命運都叫她復又掙進宮來。
戌時的紫禁城漸漸昏暗,簷角下點起了殷紅的燈籠。那紅光映照著人的臉,酒不醉人人自醉。錦秀枯坐在承乾宮裡等,等到了蒼穹之下星空朗朗,楚鄎也沒有過去。叫人一打聽,鹹安宮裡笑聲依稀。小豆子回頭一稟報,說皇帝爺今夜又去了孫美人處,“啪!”一隻細白瓷的杯子竟被她五指生生碾碎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也似尤為明亮,光打照在殘羹冷炙上久久捨不得離開,成為楚鄒在此後一年多里最繾綣的回憶。
那夏末的風聲裡似瀰漫著輕柔的呢喃,他後來回憶起來,應該是陸梨喝多了桃花釀,為他兄弟二個哼起了舊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