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護衛,一個一個,以死士的方式誘著花剌兵,一人頂著,餘人奔逃,等到戰死,再出一人頂上,如此逃下去,約莫能堅持七八個時辰,那將足以將花剌兵引到幾十裡以外,好叫安敞帶走趙蕩。
等最後花剌兵發現齊森不是趙蕩,必然也要殺了他,他將是九個人中最後死的那個。
火盆照亮著趙蕩的半邊臉,他面無表情,一雙深目梭視過地上並排而站的九個人,問道:“你們皆是孤自悲田坊裡抱出來的,無父無母無親人,跟著孤多少年出生入死。還有什麼遺願,說出來,孤有生之年,必當滿足。”
九個身長八尺的年青護衛們眼看赴死,卻並不悲壯,相反還略有羞澀。彼此相視著笑了許久,趙蕩自來的威懾還植在心中,不敢發言。終是齊森說道:“兄弟們別無所求,但求公主能於這殿中一舞,兄弟們聽公主一歌,賞公主一舞,此生再無所悔。”
如玉當初在雲臺上跳舞,趙蕩府上的護衛們皆是一清二楚的。她先就紅了臉一笑,轉身問趙蕩:“可否?”
趙蕩微微微後仰了仰,火光照耀不到他的臉,如玉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眼神。
如此以身赴死,只為能救趙蕩一命,雖各各皆是蒙了他的養恩,但其舉動也叫如玉敬服不已,她起身走到那火堆邊,九人皆往後退了三步,圍成個半圓坐到了火畔,以為如玉要於這火盆旁,重現當日於雲臺上那身姿曼妙,音如白練的一舞。
眾目睽睽之下,如玉掏空火膛,自周圍空架著柴火,架到一尺多高,再深吸一口氣吹進去,頓時火苗騰空竄了起來,將整個大殿照的光亮。
這簡樸的地方別無長物,唯有幾隻破碗。如玉取了幾隻瓷碗出來,依次斟水排開,試著敲了幾下,添添減減,很快就找準了音符,再敲一連串的音,聲綿延而幽遠,於這初春的深山中,古意寒然。
如玉輕輕敲著,自覺像個討飯的乞丐一樣。他們眼看離別赴死,欲看公主一舞,她無衣無飾,抬頭一笑道:“好歌不是一人之功,我不過一歌者,還要樂師伴奏,更要舞服相添,方有音聲婉轉。既諸位將行而無歸期,不如我送諸位一首行歌壯行,可好?”
她默息,垂眸,於火畔輕輕敲著那磬,出聲已是婉轉:“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
這首《行行重行行》,是一首古樂,流唱於世至少千餘年,所唱的,是一個婦人對於遠在他鄉丈夫的深切思念。
雨夜,寒山,破廟之中,九個身將赴死的年青人,面對著圍坐於火盆前,會生火能做飯,兩隻手不過片刻便能將火架到尺餘高的,穿著布衣飾著荊釵的公主,聽著這妻子對於丈夫,萬里路上的思念之歌,漸漸熱淚盈眶,跟著她的聲音低聲唱合了起來:“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真正天家的公主,遙站於玉階金頂之上,可望而不可及。於一眾自悲田坊出來的,無父無母的男孩們來說,這會做飯,會洗衣,會架柴火,拿碗便可擊樂,席地而歌,有著絕美的容貌卻不是那明空皎月,觸之可極的,仿如山間那枝春桃的小婦人,才是他們心目真正的公主。
殿外濛濛細雨下個不停,如玉歌罷一遍,見護衛們仍舊望著自己,隨即重起一遍,聲悠而轉,再度唱了起來。齊森帶頭,起身重重磕過響頭,在如玉的歌聲中退了出去,一個又一個的護衛們,鄭重其事向趙蕩磕頭,在如玉的歌聲中出了深山,集結一隊,奔向他們赴死的旅程。
“如玉,過來,挨著孤坐會兒。”趙蕩拍了拍褥子,如玉坐到他身側,他便將頭靠了過來。
火光中,趙蕩滿臉是淚,他道:“孤十二歲那年,大曆與遼開戰,孤的小公主生在戰亂之中。孤曾想,孤待她,肯定不會像父皇待母妃那樣,那怕建瓊樓玉館而藏,卻終究抵不過臣工的壓力,必得要娶些女人過來,分她的寵愛。
孤一直未曾停止過尋找孤的公主,那怕父皇的壓力再大,那怕他因此而更加厭棄於孤,孤的府第之中,沒有一個多餘的女子。孤一直在等孤的公主。”
如玉摸著趙蕩的額頭,他已經退燒了,應當清醒而又理智。她道:“我會陪著你,等安敞來的。”
趙蕩見如玉不反對,遂緩緩將她攬入懷中,頜抵著她的額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