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乎自己。他二十年後頭一回服軟,為了妾,為了庶子不惜在三個兒媳婦面前丟老臉,才真叫區氏心灰意冷。偏鄧姨娘舉著那杯茶,好死不死就接過了話頭,哀哀切切西子捧心:“奴婢不過一個下賤人,死不足惜。只要夫人能替他操持著將公主迎進門,便是即刻叫奴婢死在這裡,奴婢亦是甘願。”
半月前在如玉院裡,區氏才眼睜睜看著撞死了一個,她這人氣性躁,稍濺點火星子就能爆的,一想起那夜鄧姨娘站在院裡暹羅貓一樣的笑,本想拿著那張包砒/霜的紙一次制住這個賤妾,誰知那張紙不翼而飛,如今成個死無對症。
她那裡還能忍得住,指著鄧姨娘便罵:“痴心妄想,張誠一個庶子,一肚子花花腸子,風流成性,夜裡睡覺都要躺丫頭肚窩裡的人,我不但不會替他操持婚事,還要即刻入宮,將他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原原本本一狀告到端妃娘娘耳朵裡去。”
三個兒媳婦已經退了出來,一溜兒在簷廊下站著。
總共四個兒子,唯有張誠自來跟著張登一起長大,爬他的肩頭撥他的鬍鬚,雖是庶子,但自幼明理乖的不能再乖,張登別的能忍,獨不能忍妻子如此汙衊張誠,亦在裡頭髮起了脾氣,茶碗砸的嘩啦啦:“你個悍婦!妒婦!無口德,無氣度,如今連膝下孩子都不放過,竟敢出這樣的齷齪之言來栽贓他,老子今天就要休了你!”
鄧姨娘哭的哀哀切切:“老爺,念在奴婢伺候您這多年的份兒上,饒了夫人,她說的也只是氣話而已。奴婢與誠兒沒有那好命,公主我們不要了,讓我們倆死了,還夫人個清靜,好不好!”
“休妻!”張登怒嚎:“如錦,送筆墨進來,老子今天非得一紙休書將她遣回孃家去!”
區家早已破敗,區氏唯有一個弟弟,屁股上還染著牢獄官司。她一隻茶碗亦砸到了地上:“張登,當初我嫁入你府,馬睡地上人睡炕上,規矩不成規矩,丫頭小廝前院後院亂竄,弄出孩子來一窩一窩兒,我替你操持家務,替你生養兒子,才有如今這個局面。你要休我,可以,我還準備要休你了,但我生的兒子我全得帶走,少一個也不行!”
有一個作統兵的兒子,區氏也不怕張登,兩人針尖對麥芒,獨一個鄧姨娘跪在地上嚶嚶哭個不停。忽而噌的一聲游龍嘯音,蔡香晚本是臨窗站著偷瞧的,此時捏著帕子叫道:“怕是不好,公公撥了劍!”
周昭亦是嚇的面色蒼白。為尊者諱,她們不敢多看多聽,但若果真鬧出人命來,這一府也要完了。她領頭撩著簾子進屋,區氏脖子伸的挺直,鄧姨娘跪在中間,張登的劍,已經抵到了區氏的脖子上。
三個兒媳婦一溜煙兒跪到了地上,伏肩低頭,大氣都不敢出。
如錦捧著筆墨撩簾進來,依如玉而跪,將盤子齊眉頂著。張登總算轉武而文,丟掉劍直接提筆蘸墨就在如錦的頭頂寫了起來:“《女誡》有云,夫不御婦,則威儀缺費。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敬順之道,乃婦人大禮,你連一個庶子都容不得,便是善妒一條,我就休得你。
至於兒子們,那皆是我張家的血脈,你算老幾,要帶走他們?”
他洋洋灑灑而寫,區氏自己似乎也是怔住了,果真張登今天休妻的話,她最得力的大兒子還未回來,沒人給她撐腰,而庶子才要尚公主,為張誠有個好出身,只待她前腳一走,後腳張登估計就要為鄧姨娘抬身份做夫人。
抬妾為妻的事情,古也少有。但張登是個武夫,那懂什麼禮儀廉恥?
那麼,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三個孩子,都得去跪她,喚她做母親?
鄧姨娘這會子不哭了,也不攔了,跪的十分乖巧,就在張登腳邊。區氏此時才恍然大悟,這個賤婦不止要謀公主,還謀著她的主母之位,而她一時躁怒,如今竟就鑽進她與張登挖成的大坑中,眼看土落墳起,二十年彼此的紅眼,終要以她的全敗而告終。
“父親!母親!”簾子撩起,眾人皆抬頭,進來的正是張君。他穿著深青色的紗袍,進門便是深深一禮,於人前,他向來都是刻板而又正經,是如玉在陳家村從來都沒見過的樣子。
張登眉都不挑,區氏也未將他放在眼裡,一屋子的人,除了如玉,皆將這突然闖入的二少爺當空氣一樣。
張君受慣了冷遇,也不在意,回頭吩咐門外的張喜:“把那九味堂的夥計和掌櫃帶進來。”
隨即進來一老一少兩個藥店的夥計,左右揖過手,規規矩矩的站著。張君也不管有沒有人理會自己,徑直問那夥計:“你來說說,若有一人想從藥堂買砒/霜出來,可容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