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留下名字,我只能在此默默憑弔一下這個死於非命的可憐蟲。
慄姬被廢黜冷宮,她的性子本來倔犟,突然遭到這樣的打擊,心裡這口怒氣怎麼也咽不下去,可是有什麼辦法,不久就憂愁而死。據說世間有一種鳥叫麻雀,關在籠子裡是養不活的,因為它倔犟,被抓住了寧願餓死,也不肯吃周粟。慄姬大概就是這種麻雀鳥變的。
小章:第四集
劉榮這個人,史書上記載不多,但能帶給人深刻的印象,因為他的命實在太苦了。要是知道當皇太子也這麼苦,還不如當個普通老百姓的好,雖然普通老百姓有時會缺吃少喝,但只要不碰上特大天災尤其是人禍,一般還能湊合著活下去。可是劉榮卻沒有湊合活命的機會。
劉榮在景帝四年立為皇太子,三年後被廢,又過了兩年,他因為佔用了文帝劉恆的宗廟外牆附近的土地建造宮殿,被徵召到長安中尉府接受訊問,死在時任中尉的著名酷吏郅都手裡。
所謂酷吏,是漢朝非常有名的一種官吏,以不畏豪強,敢於殺伐而著稱。專制皇帝一般喜歡這種人,因為他們就是皇帝豢養的惡狗,透過他們去對付那些自以為是的列侯功臣,比較方便,究竟有些事情自己不好親自出面嘛,身份在那裡嘛。可是酷吏就不同了,他們一般出身較低,都是從小吏起家(西漢的酷吏沒有一個出身列侯的),精通各種律令,引起法律條文來頭頭是道,而且可以根據主子的意圖和自己好惡增減,基本上可以說他如果想要你死,他就能找到相關法律條文或者案例支援自己的判決;他想讓你活,哪怕你十惡不赦,他也能找到相關的赦免條例為你開脫,武帝時候的酷吏張湯就有這樣的本事。總之,任用酷吏加強自己的專制統治,是西漢王朝進一步走向專制的需要。這種出身低微的人對皇帝一般死忠,用起來比擦屁股紙還方便。
呂后時就有酷吏叫侯封,幫呂后幹了很多壞事,但呂氏族滅之後,侯封一家也被殺得乾乾淨淨。文帝比較仁厚,雖然也有意識地任用文法吏,比如吳公、張釋之這樣的人,但總得來說還沒有出現著名的酷吏。景帝時就不同了,晁錯就被視為典型的酷吏,其他著名的還有兩個,一個叫寧成,還有一個就是害死劉榮的郅都。
郅都是河東大陽(今山西芮城東)人,出身郎官,景帝時為中郎將,敢於直諫,當廷面折大臣,是劉啟的忠實走狗。有一次他侍候劉啟去上林苑遊玩,劉啟的寵妃賈姬上廁所,突然一頭野豬也衝進廁所去了,劉啟就用眼睛示意郅都,要他進去救人。按理說主子既然示意,這是個表忠心的好機會,郅都應該奮不顧身地衝進去才是,可是這廝竟然無動於衷。劉啟當時可能身邊沒帶別的侍衛,急了,拔出劍就想自己衝進廁所。郅都趕忙伏在地下,對劉啟說:“死了一個姬妾,還會有另外一個姬妾獻上,這天下所少的難道是這些姬妾嗎?現在陛下竟想親自冒險去救一個姬妾,就算陛下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怎麼對得起宗廟和太后呢?”
劉啟一聽,覺得也有道理,也就罷手了。可見酷吏的殘酷無情,在他們心中根本沒有感情這種東西,女人在他們眼裡就像工具。劉啟當時為什麼不恨他拒絕救自己的姬妾,這點倒很奇怪,可能是因為郅都確實是為他考慮的緣故。
這次賈姬倒比較幸運,野豬進去並沒有把她吃了。但郅都的表現讓竇太后很滿意,特意召見郅都,賞賜給他一百萬錢;劉啟也同時賞了郅都一百萬,而且對他更加另眼相看。
我感覺,對於竇太后這種早年也很可憐,但後來一直浸淫享受著專制皇權的老太婆來說,早就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認同了這種把婦女視為玩物的喪盡天良的價值觀念。她就不會想想,如果自己當年年輕的時候,也碰到這麼一件破事,而另有一個像郅都這樣的酷吏不但對自己見死不救,還振振有辭地說出這麼一番無恥的大道理,把自己的生命視為草芥,她會不會也心生感激。專制制度真像一間充滿了鮑魚的屋子,誰要在裡面坐久了,就會覺得這種鮑魚之臭香如芝蘭。
郅都對自己的家人也確實是毫無感情的,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本人已經背棄了親戚侍候皇帝,就想一心一意地奉公盡職,死亦不悔,老婆孩子我都懶得管。”可見這傢伙確實很變態,如此兇猛又忠實的惡狗,皇帝怎麼能不喜歡呢?但是反過來說,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愛的人,又怎麼能讓主子真正放心呢?那些獨裁者津津樂道的也是“求忠臣於孝子之家”的嘛,《孝敬》裡的告誡也是“資於事父以事君”的嘛。酷吏大多沒有好下場,是不是跟他們對家人的冷血也有關係,就不得而知了。